黄雪燕点燃了一根蜡烛批改着今天的学生作业,蜡烛比油灯要亮,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她只好买价格较贵的蜡烛来照明。
昨天她出了一个“打”字,让学生们组词,今天的作业本上,五花八门,什么样的组词都有。这个“打”字确实让学习汉语的人颇感头疼,今天有学生问她:“老师,打人、打猎、打马我知道,可是打油、打水、打这走,还有打毛衣我不懂。”当时自己对学生说,汉语的字、词非常丰富,有些字、词单从字面理解不通,是长久以来人们约定俗成的,大家只要记住就行了。可是她对自己这样的回答不是很满意,怎样才能让学生彻底理解这个字的广义用法呢?难道真的没有一种合乎情理的解释吗?黄雪燕翻开学生字典。可是没有更深的注解,她叹了一口气。自己虽然名曰知识青年,可是有多少知识呢?当一个小学老师都很困难。
一连几天,黄雪燕都看见一个圆圆的小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趴在教室的窗户上朝里看,等她打开门,他就迅速跑掉了。“奇怪,他是谁家的孩子?”尽管已经来到这里半年多,但她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下课后黄雪燕把娜仁花叫到跟前,通过了解她才知道,原来小男孩叫霍尔查,上到三年级,他的爸爸没有了,妈妈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妹妹,家里需要照顾,所以他只好退学了。听了娜仁花的介绍,黄雪燕沉默了。
晚上在学生的指引下,黄雪燕来到了营子西头的一座蒙古包前,她轻轻敲了敲门,一位中年妇女打开了门,“大姐,您好!”显然她是小男孩霍尔查的妈妈。她看起来身体很虚弱,脸色苍白,不停地咳嗽。
“你好,屋里来,安德扫。”中年妇女看着到访的客人,蒙、汉语混说着。黄雪燕走了进去。她环顾着这间毡房,哈那墙已经陈旧,羊毛毡已被常年的烟火熏成了灰黑色,除了一点简单的家具,几乎没有什么东西,炕头那个男孩和他的妹妹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安德扫。”女人示意着。黄雪燕坐了下来。
“大姐您身体不好?”
“不好,有病,家里靠他。”母亲疼爱地指了指儿子。
“霍尔查,你几岁了?”
“十二岁了。”
“妹妹几岁了?”
“五岁了。”
“霍尔查,你上过学?”霍尔查点点头。“你还想上学是吗?”霍尔查又点点头。黄雪燕心里很复杂,不知道怎样对他母亲说。想了一会儿黄雪燕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大姐,我来是想和您商量,让霍尔查重新上学,您看行吗?”
“不、不行,家里活他干,我不行,身体不好,家里离不开。”
“不要紧的,就上半天,下午就放学了,不影响干家务。”
霍尔查非常高兴,听到让自己上学,脸上露出了喜色,和母亲说着蒙语。可是从他眼睛里闪出的泪花,黄雪燕看得出,他妈妈是不同意的。
“大姐,我们牧区现在还很落后,将来要靠娃娃们学习文化知识,建设草原新牧区,让他们这一代过上幸福生活。”
“我不好,病,哎……我也想让他上学。”看着她满面的愁容和霍尔查脸上的泪珠,黄雪燕的心里一阵酸楚。告别了她们,黄雪燕悻悻地朝宿舍走去,怎样才能帮助他呢?
“黄雪燕,教学上有什么困难吗,我看你好像有心事?”张秀春问道。
“噢,没有,只是……”黄雪燕吞吐着。
“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大家一块解决。”张秀春似乎察觉到了有问题,只是黄雪燕不肯说,她也就没继续问,“可能是刚当上老师,还不太适应吧?”张秀春想着。
“不行,我一定要帮他,让他继续上学。他已经读了三年书,有汉语基础,不能荒废了。但家中的实际情况也不能不考虑,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既让他有时间照顾家里,又能上学?对了,我可以这样,把他们班级的汉语课挪在第四课,其他三课到学校上,第四课让他回家帮助妈妈,晚上我帮他补课。这样他在家的时间就会充裕一些。”
黄雪燕又一次来到霍尔查家,和霍尔查的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母亲被黄雪燕的诚意所打动,终于同意让儿子重新上学。从此黄雪燕每天都来到他的家里为他单独上课。不久霍尔查跟随母亲去营子外的牧场接羔去了,牧场离营子五里地,虽然离他家远了,但黄雪燕仍坚持不懈,每天照样来到他家给他上课,看到他一天天地进步,黄雪燕由衷地感到高兴和欣慰。
赵岩风尘仆仆地走进青年队。
“你好,你好,大家好!”大家高兴地围上去。有的接过赵岩手中的提包、有的接过他身上的背包。
“这是什么?”孔卫东指着赵岩手中的一个用报纸卷着的长型东西问道。
“打开看看。”孔卫东将其放在乒乓球桌上,展开了外面的报纸,一面红色的锦旗展现在了大家的面前。只见锦旗左上端用金色的小字写着:赠腾格尔公社红星大队知青队,中间是金色大字,“时代先锋青年楷模”。
“同学们!我们被旗里评为先进知青队了。这次到盟里开会,2号首长还接见了我们全体知青代表!”大家兴奋地鼓起了掌,“这是上级对我们的鼓励和鞭策,但我们做的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太远,和兄弟青年队比起来,我们还有很大差距,荣誉只能属于过去,不能代表将来,我们一定要不辜负领导对我们寄予的厚望,戒骄戒躁,继续努力,保持荣誉,争取做出更大的成绩!”
象征着荣誉的锦旗挂在了会议室的墙上。
“赵岩,你这包这么沉,里面装的什么东西?”马力掂量着。
“馋了吧?马力?”
“这回什么吃的也没有,买了一些书。另外,我在破烂市场买了几个坏的半导体,还有一些旧半导体元件,我想修修,看看是否可以用。”
“啊,赵岩太好了!”郑书怀高兴起来。
“黄雪燕呢?”
“吃完午饭她就走了,这几天总是这样,可能给学生补课吧。”
“今天我们讲第六课,我的小马驹。我的小马驹是一匹白颜色的小马,”黄雪燕念一句,霍尔查念一句。“这个地方念得不对。色——,颜色——,跟我念一遍。”
“颜社。”
“s-e色,不卷舌。”
“s-e色。”
“对了,很好。”
“雪燕老师,舌头的舌是卷舌的,对吗?”
“对,霍尔查你真聪明。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很喜欢上学。”
“好好努力,将来上中学、上大学。”
“大学?雪燕老师,大学学习什么呢?”
“大学有很多专业,有自然科学,包括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气象学、医学等等,还有社会科学。”
“这么多啊?”
“人有了知识才能更好地服务社会,做一个有用的人。好好努力吧!霍尔查。”
“雪燕老师我一定努力。”霍尔查看着她的老师。
“大姐,霍尔查很聪明。”
“聪明?”母亲没听懂看着儿子,霍尔查和母亲说着蒙语,霍尔查的母亲笑了,“是个好孩子,活儿都会干,亏他。雪燕老师,你辛苦了,天天来我们家。”
“不辛苦!我是老师嘛。”黄雪燕说着走出蒙古包,把她帮霍尔查母亲洗的衣服收了回来。
黄雪燕从牧场往回走着,她来到乌兰河边。开凌了,河水夹带着浮冰向下游滚滚流去。她踏上了那个往来于冬夏场的小木桥,可是小木桥几乎被淹没了,流泻的冰和水剧烈地冲击着它,黄雪燕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她的身体随着小木桥摇荡着,像是走在一叶秋千上,随时都会被打入水中。突然一股急流冲来,把她卷入了冰水中,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她的全身。
“救命啊!救命啊!”黄雪燕大声呼喊着。布和骑着马来到了河边,猛然听到呼救声,他停了下来,循着声音望去。“啊,有人落水了。”他急忙跳下马来,朝声音的方向跑过去。黄雪燕在水中挣扎着,“是雪燕老师,雪燕老师……”布和呼喊着把马鞭甩了过去,“雪燕老师抓住它。”黄雪燕伸过手来,就在这时一块浮冰冲了过来,把她冲远了。“别慌!”布和调整好了位置,再一次把马鞭抛了过去。突然又一块更大的浮冰冲了过来,就在这一刹那,布和猛地跳入河中,用身体挡住了浮冰,齐腰深的水浸透了他的棉袍,他奋力扑过去一扬手,黄雪燕紧紧地抓牢了马鞭。布和顺势抓过黄雪燕的胳膊,把她救上了岸……
“雪燕,雪燕,醒醒,来喝碗粥。”张秀春端着一碗小米稀饭坐在她面前。黄雪燕睁开眼睛,面前一双双眼睛看着她。她发着烧,额头被冰撞破了,上面缠着纱布。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布和呢,他怎么样了?”
“他把你送来就走了,我们去查干大妈家看过他了,他没事,又去了牧场。”黄雪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黄雪燕,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大家可以一块帮助她们。”赵岩埋怨着。
“赵岩?你回来了。”黄雪燕望着赵岩,赵岩点点头。“同学们每天干活很辛苦,我一个人就够了。”
“人多力量大嘛。同学们!从今以后我们大家一块帮助霍尔查的妈妈干活,让霍尔查安心上学,好不好!”赵岩说。
“好!”
烛光下,黄雪燕捧着赵岩给她买的《新编说文解字》看着,她打开了124页,关于“打”的注解:“击,敲。指某种动作。器皿等撞击破碎。从,自,有进入的意思。”“进入的意思?”雪燕思考着,“啊!”她突然明白了,打油、打毛衣、打针,就是进入的意思。
烛光下,赵岩和郑书怀正在牛粪的烈焰下,修复、焊接着半导体部件。它预示着青年队将拥有第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