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客厅里的银灰色柜式空调发出轻微的噪声,葛羽欣正在阳台上给几盆花卉浇水。一个黑衬衫中年男人正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很薄的类似平板电脑的黑色电子用品,界面显示收到一条新消息。他点了一下。
“你那边情况还好吧,二十天后等待重要调遣,这期间照顾好童夫人,另外记得一定别让他们正在上学的女儿知道真相,一有情况马上汇报!”
“收到!”他回了过去,并望了望在阳台的葛羽欣。
周末一过,晨园中学便一下没了清静的迹象。因为班级很多,初中生尤其吵闹。课间时间,童晓静正在写着数学卷子,叶与安走了过来。
“童晓静,上次头晕,没什么事吧,现在感觉好些没?”他关切地问。
“没事呢,回去睡了一觉就好了。”童晓静对他微笑着。
“那就好。”叶与安点了点头,与她继续聊了一会儿。教室前排的几个同学正看着他们,小声讨论着,不知在猜测着什么。许愿馨听到他们的议论,回头看了一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继续低头看书。叶与安的同桌李言在专心致志地啃着鸡腿,一嘴油。后桌的女生正抱怨他弄得到处都是味。
贾敏这节课没来,班长维持了一下秩序让同学们自己自习,他也打开了一套新的物理试卷开始刷题。坐在她左边的许愿馨又侧过脸看了看他,似乎在期盼什么。过了一小会儿,叶与安突然眉头紧皱,表情痛苦,唉,很明显又思维短路,被题卡住。他拿着试卷站了起来,这时许愿馨坐直了,以为他要问题目。结果叶与安起身后直接向后排走去,来到童晓静同桌的跟前。
“顾涵雨,可以换个座位吗,我有问题要请教她。”他弯腰轻声问。顾涵雨听后坏笑着,一副“我懂得”的表情,迅速收拾作业准备滚蛋,走前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加油!”。许愿馨朝后排望着,没能掩饰住一副失落的表情,没有心思继续做题了。
“帮我看下这题,想了半天没能想通。”叶与安指着试卷,抓着后脑勺。
“好的,我看看。”童晓静接过卷子,咬了咬下嘴唇。
“这个呢,就是正常运用向心加速度公式就可以了,其他的都是误导条件。”童晓静说着,把物理书翻到公式的一页。
“原来如此,我掉进他设的坑了。”叶与安抄下公式,开始仔细计算。
这一天的时光就在骄阳的炙烤中又蒸发殆尽了,叶与安背着书包站在校园门口,似乎在等人。童晓静远远就看到了他,加快了步子。这时,一个白白瘦瘦的清秀女生朝叶与安走了过来,她红着脸,把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塞到他手里,叶与安刚想开口说话,她就迅速跑开了。童晓静这时已经走到他身边,并瞥了瞥他手里的信。
“学习委员的......情书?”她眨着大眼睛,貌似有点醋意。
“我也不知道啊,刚准备问她就走了。”叶与安一头雾水。
“拆开看看!”童晓静又瞄了一眼那封信,好像她比叶与安更想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这个嘛,还是回去看吧。”叶与安说着要把信塞进口袋。
“哦!”童晓静低着头看着地面。
“那...如果是情书,你会接受吗?”她突然声音变得很轻,心里很紧张。
“说不好哎...”叶与安开玩笑道,可是童晓静没笑。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她又问,此时醋意已经涌到脸上来了。
“许愿馨,许愿星,名字很好听。”
“哼!她是前鼻音好吗?”童晓静看似很在意这个细节。
“人也挺漂亮,成绩又那么好,性格也不错。”叶与安继续往一顿狂夸。
“性格好个屁,就一大闷瓜!成绩好,哼!期末你等着看姐怎么秒她!”童晓静此时就像一个抢玩具的几岁小孩,唯一没否定的就是她很漂亮,恩,她确实很漂亮。
“哈哈哈,我这是搅起了两任班花之间的江湖恩怨了吗?”叶与安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信还指不定写的什么,万一恶作剧呢,你现在拆开看看!”
“你就这么想看吗,等我回去看完再给你不行嘛?”
“看完就怕你顾不得我了,你现在拿来。”童晓静幽幽地说着,突然伸手去抢。叶与安一把抓住她的玉手,两人对视几秒,童晓静迅速把手抽了回来,表情不太高兴,突然她加快了脚步,准备先走了。
“哎?你别走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叶与安追了上去。
“不给就算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童晓静似乎生气了,继续快步前进。
“一封破信就这么想看吗?”说着,叶与安拿出信,大方地扔给了她。她先是一愣,表情立刻由阴转晴,又开心笑了。
“真的给我先看?”童晓静睁着大眼睛。
“看就看吧,看完给我就行。”叶与安温柔地看着她,对信已经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态度,再次暖男附体。
“那...还给你吧,我开玩笑的。”童晓静把信又塞到他手里。很显然她想看的并不是信,而是某人的想法而已。
“额...你又耍我呢?”叶与安佯怒道,却也笑了。
晚饭后天还没黑透,叶与安坐到书桌前,开了台灯。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杂物,从书包里拿出那封信,轻轻撕开。
“叶与安,这封信一定让你感到莫名其妙吧,但我希望你能看完它。我呢,刚进晨园中学就遇到了我小时候的一个好朋友,可他没能认出我来。哈哈,豆豆,你一定没想到有个人还记得六岁的你哇哇大哭的样子。虽然只比你大两个月,但还是‘沦落'为照顾你的姐姐。没错,我就是你的馨馨姐。十年不见,只看脸庞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可是我不知道你的记性是有多差,差到连我的全名都没记住。在话剧社的时候我本想告诉你来着,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我没开口。我们就这样从老朋友变成了新朋友,或者连朋友都不算了。枉我当初把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去给你。六岁那年,你说不见就不见。那天我还准备喊你过来吃西瓜,结果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出来。后来我才听说你搬到晨江市区了,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真没想到当年的小屁孩现在变成了这么一个大帅哥!写这封信呢,我就是希望明天豆豆能过来和馨馨姐打个招呼,姐姐给你买好吃的哦,哈哈!”
叶与安看完后,眉头紧锁,脑浆极速翻滚在回忆着。最终他得出结论,记忆中,没有这个人!他真的记不起来有什么馨馨姐,而且他也没有搬过家。他从小就和外婆一起生活,也没见过爸爸妈妈。外婆告诉过他,他是在石桥下被捡回来的,是一个弃婴。他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件事情,懂事之后也没有再纠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抛弃他。可是,他的小名确实叫豆豆!这名字好像是外婆起的,那么这就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既然没有和她做过邻居,为什么她又会知道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彻夜未眠。
失眠的后果就是早读课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连下课铃也听不见了。童晓静朝他的座位望了望,心想这家伙怎么回事,也从来没见过他睡一整节课的。她走了过去,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轻轻说:“叶与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旁边的许愿馨也担心地看着他。叶与安手臂动了动,缓缓抬起头,眼睛半闭着。
“恩?怎么了?我就是有点困。”说着他打了一个哈欠。
“昨晚偷井盖去了么你。”童晓静说完突然又凑到他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是不是被告白了激动得睡不着。”
“哪有,别瞎说。”叶与安压低声音道,眼睛瞥了一眼许愿馨,刚好与她对视。她连忙望向了别处。
“哼!好了,你没事就好,待会儿是李晨全的课,记得好好听别睡觉,我回去了。”童晓静说完噘了噘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语文课刚下课,叶与安站了起来,走到许愿馨跟前,看着她的眼睛,并指了指天花板,说:“我们去天台聊聊可以吗?”许愿馨微笑点了点头,随他上去了天台。
“豆豆,你终于认出姐姐了吗?”她调皮地说。
“抱歉,我实在没有想起你说的那些,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豆豆?”叶与安一脸认真的表情。
“额...你开什么玩笑呢,真不记得了?我是馨馨姐,你小时候我们是对门邻居,那时候你妈妈经常带你来我家玩啊!”许愿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继续帮他回忆着。
“我妈妈?额...许愿馨,我想你是认错人了...那个...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叫豆豆吧。”叶与安看着她一脸无奈。
“不可能!就算还有另一个人叫豆豆,那小名叫豆豆,大名叫叶与安的能有几个?我清楚记得你全名就是叶与安,你小时候爱吃炖黄豆,还特别爱吃辣条!”许愿馨语气强硬,一口咬定。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炖黄豆!还有...辣条。”叶与安越听越开始怀疑人生,这算个什么事,难道关于她的那段回忆在脑子里消失了,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你六岁的时候搬家,没告诉我,偷偷就搬走了,我哭了好几天,你这个朋友真不够义气!”许愿馨继续说。
“可是...可是...我也没搬过家啊,而且...而且...我没见过我妈妈,我没有妈妈。”叶与安低着头,语气微弱。
“什么跟什么?你妈妈呢?你妈妈现在不和你一起吗?”许愿馨担心地问。
“我没有妈妈,我是我外婆从民和桥下捡回来的一个弃婴,从小就只和外婆一起生活的!”叶与安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越说越离谱!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我小时候的朋友豆豆,你妈妈叫赵雪音,她很漂亮!你爸爸叫叶如生,很少回家,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我也不清楚,你们一家三口在十年前就是我的对门邻居,我家
在高蒙县高旗路209号,你家当时就在210号。你告诉我,你大脑是不是受过什么外伤,失忆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这是一片胡扯!”叶与安突然情绪激动。
“那你说说,如果你是弃婴,那为什么是有一个外婆而不是有一个奶奶?”许愿馨突然问道,叶与安一听这话,顿时大惊,表情开始复杂。突然,他转身就跑,没进教室,直接向家跑去。
这排九十年代的老居民楼一直延伸到江边,“花半弄”这个名字也是从那么早就开始叫的。现在很多屋子被当做学区房,租给那些有孩子在晨园上学的家庭。张新妹也当了不少年的老房东,这栋四层的楼房自己住在二楼,其它楼层都出租给陪读的家长或者漂流的年轻人。她正在阳台给盆栽剪枝,突然楼下一个小伙子疾奔而来。
叶与安气喘吁吁站在她面前,双手扶着阳台并俯着身子。
“外婆,张雪音和叶如生是谁?”
张新妹动作一顿,脸部表情一僵,侧过脸看着他。
“谁告诉你的?”
“有人对我说,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你不是说我没有爸妈吗?这是怎么回事?”叶与安眉头紧锁,看起来比较难过。
“来,进屋说。”张新妹拉着他进了屋。
“外婆,求你把知道的全告诉我好吗,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无论什么我都能接受的。”叶与安看着她的眼睛,哀求道。
“小安啊,对不起,外婆确实骗了你。”张新妹眼眶湿润,看着地面幽幽地说。“没错,你确实是我亲外孙,是我独女张雪音的孩子,并不是一个孤儿。你小时候我敷衍说你是捡来的,还是因为没法和你解释清楚你的爸妈去哪了。外婆可能是老了,记性差了,关于你爸妈那些事儿我几乎忘得差不多了,我和你爸只见过几面,他的名字就是叫叶如生。当年好像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是隐约记得,他们过得很不容易。在你很小的时候,好像还没断奶,就把你送到我这儿,就再也没出现过。我一直盼啊盼,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至于当初他们为什么会离开,我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你告诉外婆,是谁和你说这两个名字的。”
“我有个同学叫许愿馨,说我小时候是她的邻居,是她告诉我的。”
“邻居?她家住哪儿?”
“高蒙县高旗路209号!”
“高旗路209号?”张新妹突然一愣,手捂额头。“为什么我感觉这么熟悉!我感觉我去过,又好像没去过,看样子外婆老了,记性不行了。这样吧,改天你把这姑娘带回来吃个饭,让我和她聊聊,可以么?”
“这...好吧,我尽量。”叶与安稍稍犹豫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