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垂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农家乐的灯光次第亮起,热心的农家乐主人让自家的小孩给梦荷拿来了暖手宝,还有几个柴火烤的土豆。看着年龄和儿子相仿的小男孩,梦荷不由想起了儿子李博文。儿子乖巧懂事,学习也很努力,这一点一直让梦荷很欣慰。
孩子是改变一个女人最大的原动力。无论多骄傲、多矫情的女人一旦做了母亲,便低若尘埃,忘却自我,狂热的爱着这个老天赐予的最好礼物。所有关于他(她)成长的点滴都存于脑海,记得无比清晰,随时翻阅、随时回忆。孩子成了母亲的软肋,也成了母亲坚强的理由。
梦荷还清楚地记得,当她在医院第一眼看到李博文的时候,母爱瞬间就泛滥了。从护士的手中接过这个小小人儿的时候,梦荷就再也舍不得放下,眼里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了。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被他牵引着自己的情绪、为他做一切所能做的事情……,乐此不疲,却倍感幸福。
而现在面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梦荷不知道该怎样给儿子李博文讲,他还那么小,才十三岁,才上初一;他又那么黏自己,让他怎样去接受和理解母亲有可能渡不过这个难关的事实?
还有日渐苍老的父母,如果真的要让他们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幕,那又是命运何其残忍的安排?想到这些,梦荷的眼泪忍不住再次扑簌扑簌流下来,那些想象中的场面每一幕都让她犹如挖心剔骨般痛苦难受。
梦荷不知道是否每一个人知道时日无多的时候,都爱将往事回忆咀嚼。渐次体会个中滋味,痛苦的、甜蜜的、酸楚的、幸福的、遗憾的……,都翻江倒海般无可阻挡的汹涌而来。
人生的命运难以预见揣测。遇见李景天之前,梦荷也遇见那么多的人,向梦荷表白的,追求她的人也并不少,可她从来未曾有过心动的感觉;遇见李景天,她同样是拒绝,可李景天的执着与坚持逐渐瓦解了她对他的排斥和抗拒;可恒久的婚姻如若只是将就,终究找不到幸福的感觉;而遇见陆潇,那俩俩相望的一眼,却让梦荷走了心;那些痛苦纠结挣扎的日子只有梦荷自己最清楚,终究她还是将陆潇当成了生命中的过客……。
那些路过梦荷生命中的人啊,此刻也列队般一一出现在梦荷的回忆里。学生时代的好友、难忘的老师、表白自己的人……,最后清晰的浮现出罗晓的身影。从罗晓的日记里,梦荷仿佛依稀看见自己和李景天的影子,猜疑、诘难、怒骂……;解释、泪水、痛苦……;所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梦荷都将它如同一杯五味杂陈的酒慢慢饮下。
而现在放在手提包里的这纸宣判书如果说刚开始让梦荷感到恐慌,莫如说现在平静下来的梦荷反而心安了。如果老天安排生命只能行进至此,又何须恐慌余下的日子,余下的日子又何须去勉强自己做哪些不愿做的事、不愿面对的人呢?余下的日子又何须委屈自己呢?想到这里梦荷反而感觉一身轻松、愉悦。多少人向往着世外桃源,可世外桃源终究只在陶渊明笔端的描述中。人们常说身不由己、事不由人,一边向往着世外桃源、一边呐喊不忘初心、一边又不断提醒自己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人活在这世上有诸多的需求有诸多的要求,不仅需要工作努力出色还不可忽略家人、不可得罪领导、不可小觑同事……;世事艰难、人情冷暖自知。人生就如同一直努力向上爬楼梯,堵塞着的每一个梯步都爬的那么艰辛,每一步都考验着你的体力、能力、智力……,于是“累”成了一种通病、“亚健康”成了一个流行语。现在梦荷无须再为这些繁琐的无奈的世事所忧虑,想明白,看通透,原来代价沉重。
那一晚,关上手机的梦荷,在云崖山的农家乐酣畅的一觉睡到天明,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二天,梦荷将云崖山的风景再度浏览欣赏了一遍,才不急不慢的开车返回ZQ城。
回到家,梦荷才将手机开机。不一会儿,和预想的一样电话不断。最初的电话是母亲徐梅打来的,梦荷在云崖山就已经想好怎样面对接踵而来的一切。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因为瞒不住,不如坦然些。
“梦荷,你昨晚跑到哪里去了,李景天把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我们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电话那端传来徐梅焦虑的声音。
“妈,你不要担心,我昨晚回了一趟Z城云崖山。”
“你没事儿,回Z城干嘛,也不给李景天说一声,急的他到处找你。”
“妈,我想给你说件事儿,你千万不要着急担心。我昨天拿到自己的检查结果了,乳腺癌二期,医生建议做左乳全切手术……”。
“什么?梦荷,你刚才说什么,你别吓唬妈妈,你再清楚的给妈妈说一遍?”梦荷说的很平静,徐梅却难以置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昨天在医院拿到了自己的检查结果,乳腺癌二期,医生建议做左乳全切手术。妈你和爸别着急,医生说了现在的乳腺癌患者存活率都很高,无须太过担忧,不要谈癌色变……”。
“什么,乳腺癌二期?这怎么可能?不要谈癌色变,医生当然会这样安慰你……”,电话那端就传来徐梅嘤嘤呜呜的哭声。
“梦荷,你刚才给你妈说什么?什么乳腺癌二期?医生是不是检查错了,换一家医院检查,肯定是那家的医院医生搞错了,换一家医院检查,听爸爸的话,咱们换一家医院检查……”,父亲尹中华在电话里的声音由高到低,直至显得无助。
“爸,已经做了详细的检查。爸,你和妈妈真的不用担心,没你们想象中那样严重,我还舍不得离开你们、离开李博文呢。我还要看着李博文上大学、谈恋爱、结婚、当父亲呢。……”。说到这里梦荷自己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已经浸润在眼里。
“梦荷,别说了,我和你妈马上收拾东西,马上到ZQ城来,我不相信医生的检查结果,我要陪着你换一家医院检查。我和你妈马上收拾东西,马上收拾东西。”电话挂断了,一向沉稳的尹中华到最后有些语无伦次了。
梦荷的眼泪奔涌而下,虽然在回来的路途上她就一再告诉自己要坦然面对,要坚强,可一旦触及那些敏感的话题终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李景天的电话打来,她没有接,现在的她谁的电话都不想接了。梦荷挂断李景天的电话后还是给他回了短信,“乳腺癌,过几天我需要到医院去做左乳全切手术。”
很快李景天的短信回复了,“神经病。”
李景天的电话再度响起,梦荷依然将他挂断了。短信再度响起,依然是李景天,“昨晚跑到哪里去了,电话关机。别为你的夜不归宿找借口。”
梦荷忽然觉得很崩溃,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当听到枕边人说出如此残酷的事实时,居然丝毫不以为然,首先质问关心在乎的竟然是昨晚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