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銮急不可耐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当曙光终于照在了辉山岛荒凉的海岸时,李格銮就爬起来,登上昨天黄昏时他上去过的那块岩石顶上,极目四望,细察一景一物,但岛上依旧昨日那种荒芜的景象,他回到洞口,搬开那块石头,进去在口袋里装满了宝石,把箱子尽可能地埋好,又洒了些新土在上面,小心地用脚在上面踩了踩,使各处看来都一样。然后,走出洞来,把那块石头盖回原处,在上面堆了些破碎的岩石和大块的花岗石碎片,又用泥土填满石缝,移了几棵香桃木和荆棘花种植在这些石缝里,并给这些新移种的植物浇些水,使它们看起来象是很久以来就生长在这儿的一样,然后擦去四周的脚印,焦急地等待他的同伴回来。他并不想整天地去望着那些黄金和钻石,或留在辉山岛上,象一条龙似的守护着那些沉在地下的宝藏。他现在必须回到现实生活中去,回到人们中去,到社会上去重新获得地位,势力和威望,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钱才能使人获得这一切,——钱是支配人类最有效和最伟大的力量。
到了第六天,于是他装出一副艰难的样子,把他自己拖到了岸边,当他的同伴来到他眼前的时候,他就说尽管他已觉得好多了,但这次意外给他造成了极大的痛苦。然后他便向他们询问有关这次航行的情况。走私贩子们告诉他,虽然货是安全地卸到了岸上,但刚卸完,他们就得到消息,说是有一艘警戒船已从土伦港开出来,正扯着满帆向他们驶来。这使他们不得不尽可能快地避开他们的敌人,他们一路惋惜李格銮不在船上,因为他那高超的驾船技巧在那种紧要关头对他们是极有帮助的。事实上,那艘追逐的船差一点追上了他们,幸亏他们当时借助夜色绕过桃花岛海峡,摆脱了追踪。总的说来,这次各方都挺满意的。船员们,尤其是周不通,对于李格銮没能和他们同去深表遗憾,不然,他也可以得到一份和他们相等的红利,每人足足得了五十个纹银。
何源君仍然不露声色,尽管他能想象到,只要离开这个小岛他就可以得到多大的好处,但他仍不露一丝微笑。毕竟少女佳源号到辉山岛来是专为来接他的,他当晚就上了船,和船长一同继续向铁掌峰驶进。到了铁掌峰,他走进了一个做珠宝商的犹太人的店里,拿出了四颗最小的钻石,每颗卖了五千两白银。起初李格銮还担心这样值钱的珠宝拿在象他这样穷苦的水手手里也许会引起别人怀疑,但那精明的买主对于这笔他至少可以赚到四千两白银的交易并没提出任何疑异。
第二天,李格銮买了一艘全新的帆船送给了周不通,另外还送了他一笔一百纹银,使他可以雇一批合适的船员和购办其他必要的配备,不过附带了一个条件,就是必须马上到平城去打听一个名叫白银?李格銮,住在梅朗巷的老人,和一个住在黄龙江人村,名叫宋丽丽的年轻姑娘。
这次可轮到周不通以为自己在做梦了。李格銮告诉他,他之所以当了一名水手,完全是出于他的怪癖,他和他的朋友们赌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不许他称心如意的花钱。这次到了铁掌峰,他得到了一大笔财产,是他的一位叔父遗赠给他的,他是他叔父唯一的继承人。李格銮所表现出的优良教养使这番话听来极其可信,所以周不通丝毫也没怀疑它的真实性。何源君在少女佳源号上的服务合同已到期了,他去和船长告别时,后者最初竭力想挽留住他,但在听说了那遗产的事以后,也就不再强求了。第二天早晨,周不通扬帆向平城驶去,李格銮和他约好在辉山岛相会。
目送周不通出港远去以后,李格銮就又回到少女佳源号上去作最后的告别,他赠送了许多礼物给船员,船员们一致祝他好运。对于他的一切都表示热切的关注。至于船长,他答应在他决定了未来的计划以后就写信告诉他。这一幕告别结束以后,李格銮就去了回春。当他到达那儿的时候,一艘小游艇正在港湾里试航。这艘小游艇是一个湿牢人定制的,他因为听说回春人是星辰海沿岸制造快航帆船的行家里手,所以很希望得以证实一下。于是那湿牢人和回春船商讲定的价钱是四万两白银。李格銮愿出六万两白银买下它,条件是必须立刻把船交给他。定造这艘游艇的那个人已到瑞士去旅行了,要过三四个星期才能回来,在这期间,船商估计可以另造一艘。
所以这笔交易就谈成了。李格銮把船商带到一个犹太人的家里,和犹太人到一间很狭小的后客厅里单独谈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犹太人就数了六万两白银给了造船商。
造船商主动提出给那艘小帆船配备一个水手班子,但被李格銮婉言谢绝了。他说他惯于独自航行,他惟一的希望就是造船商能在他船舱的床头设计安装上一个秘密柜,柜里要有三个暗格。他说了这些暗格的尺寸,第二天就做好了。
两小时以后,李格銮便在众多好奇者的目光下驶出了回春港口,那些人都出于好奇,想来看看这位喜欢亲自驾船的,有钱的鬼哥城贵族。李格銮驾船应付自如,他不用离开舵,只需轻轻拨一下舵柄,就可使他的游艇按他的意愿行驶。它真象是一个小精灵,只要一点轻微的指示,就会立刻服从。李格銮把他这艘美丽的船略试一试,便信服了,回春人不愧有世界上一流造船好手的美誉。好奇的人们望着这艘小帆船,直到它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然后他们转过身来,纷纷猜测它可能去的目的地。有些人坚持说它是到桃花岛去的,有些人则坚持说是玄参岛。有些人打赌说它一定到鬼哥城去,而有些人则固执地以为它是到非洲去的。但谁都没有想到辉山岛。
可是,李格銮所去的地方正是辉山岛。他在第二天傍晚就到了那里。这是因为他的游艇的确是一艘一流的帆船,从回春到这儿的航行只花了三十五小时。李格銮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岸边的情况,他没在老地方靠岸,却在小湾里抛了锚。小岛上空无一人,自从他上次离开以来,似乎再也没人来过。他的宝藏仍和他离开它的时候一样。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搬运他的财富,在夜幕落下以前,他那笔庞大的财富已全部安全地藏进了他的秘密柜的暗格里。
一个星期过去了。李格銮用这一段时间反复研究他的游艇,象个老练的骑师研究他那将委以重任的骏马一样。终于他完全摸清了游艇的优点和缺点,他准备尽量发挥其优点,弥补其它的缺点。
到第八天,他看见有一艘小帆船扯满了帆正向辉山岛驶来。当它驶近些的时候,他认出那正是他送给周不通的那艘船。他立刻向它发出了一个信号。他的信号得到了答复,两小时后那艘小帆船靠在了游艇旁边。李格銮急切地提出的问题得到的都是悲哀的答复。老李格銮死了,宋丽丽失踪了。李格銮神态很镇静地听完了这些伤心的消息,但当他上岸去的时候,他示意不愿有人去打扰他。两小时后,他回来了。周不通的船上调了两个水手到游艇上,协助驶船,于是他下令把船直向平城驶去。他父亲的死多少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但宋丽丽究竟怎么样了呢?
李格銮因为不想泄漏他的秘密,所以就无法给手下人以明确的指示。而且,他很想了解一些详情,而那样,他只有亲自去调查了,上次他在铁掌峰照镜子以后便很放心了,知道决不会有被人认出的危险,况且,他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扮自己。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的游艇,后面跟着那艘小帆船,勇敢地驶进了平城港,不偏不倚地在那个值得纪念的地点前面抛了锚,那就是他终生难忘的那一夜,当他被兵挟上船,被押解到轩仑堡去的那个码头。当看到一个宪兵驾着一艘检疫船驶来的时候,李格銮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但凭借他和公孙正相处时所获得的那种自持力,他冷静地拿出了他在铁掌峰买来的湿牢护照,当时,湿牢护照在上邦比我们本国的护照更受尊重,所以凭借那个外国护照,李格銮毫无困难的上了岸。
当李格銮走在卡尼般丽街上的时候,第一个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个君山号上的船员。这个人曾在他手下干过,何源君一看见这个人就大声叫住了他,想借此对自己外表上所起的变化作一番精确的考验。他径直地向他走过去,提出了许多的问题,一边问一边小心地观察那人的面部表情,但不论从言谈上或神色上,都一点也看不出对方似乎认识眼前同他谈话的这个人。李格銮给了那水手一枚金币,以答谢他提供的情况,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但他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听到那个人又追上了他。李格銮转过身去。“对不起,兄弟,”那个诚实的人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想是你弄错了,你本来是想给我一个四十苏的角子,而你却给了我一个双黑黑[黑黑时代的一种金币,价值四十两白银]。”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看来我是有点弄错了,但你的这种诚实的精神该受到奖赏,我再给你一个双黑黑,请你拿去和你的同伴们一起为我的健康干一杯吧。”
那水手惊诧不已,甚至都没想到谢谢一声何源君,只带着说不出的惊讶凝视着他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最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看一看他手中的金币,回到了码头上,自言自语的说:“这是突兀国来的一个大富翁。”
李格銮继续向前走去。他每迈出一步,自己的心上就添上一个新的感触。在他的记忆中,最初和最不可磨灭的,就是这个地方。他所经过的每一棵树,每一条街,都无一不唤起他对那亲切而珍爱的往事的回忆。当他走到诺黎史路的尽头,望见梅朗巷的时候,他感到双膝在发抖,差一点跌倒在一辆马车的车轮下。最后,他终于走到了他父亲从前住过的那座房子前面。
那善良的老人所喜欢的牵牛花和其他花木,以前曾盘绕在他的窗前,现在一看那座房子的上面,什么都不见了。李格銮靠在一棵树上,对那座可怜的小房子凝视了许久,然后他才走到门口,问这座屋子是否有空余房间出租。虽然得到了否定的答复,他还是热切地恳求允许他去看一下六楼上的那些房间,看门人就上去问那两个房间的房客,是否允许一个陌生人来看一下房子。房客是一对刚在一星期以前结婚的年轻人夫妇,李格銮看着他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层楼只有这两个小间,房间里已找不到一点儿老李格銮留下的任何痕迹了连墙纸都与以前不同了。旧时的家具,在他的童年时代是这样的熟悉,一桌一椅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现在却都不见了,只有四面的墙壁依然如旧。眼前这对居民的床,仍然放在这个房间以前那个房客放床的老地方。何源君虽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但当他一想到那个老人曾躺在这个位置徒然地呼唤着他的儿子的名字而断气时,他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涌满了泪水。那对年轻人夫妇看到这位面色严肃的人泪流满面,觉得很惊奇,但他们感到他的悲伤里有一种庄严的滋味。就克制住自己,不去问他。他们让他独自发泄他的悲哀。当他退出去的时候,他们一齐陪他下楼,并向他表示,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再来,再三向他保证,他们这小屋是永远欢迎你的。当何源君经过五楼的时候,他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询问裁缝黄晋升是否还住在那儿,得到的答复是,那个人境况很困难,目前在比里加答到布揆耳的路上开了一家小客栈。
李格銮问清了梅朗巷这座房子房东的地址,就到了那里,以一等毅勇男的名义(这是他护照上的姓名和头衔)买下了那座小房子,出价是二万五千两白银,至少比它本身的价值超出了一万两白银。但即使房东要十倍于他所讨的数目,那笔钱他也会毫无疑问地拿到的。那所房子现在是李格銮的产业了,就在当天,六楼的房客得到一份办理转移房契手续的律师的通知,说是新房东让他们随意在这座房子里选择一套房间来住,一点也不加房租,唯一的条件是他们得让出现在所住的那两个小房间。
这件怪事成了梅朗巷附近好奇的人们的谈话资料,人们作了种种猜测,但没有一种是猜对的。而使人们最为惊奇的,并使一切推测都落了空的,是这位曾在早晨去访问过梅朗巷的怪客,傍晚时竟有人看到他在黄龙江人住的小村庄里散步,后来走进了一个穷苦的渔夫的茅舍里,在那里消磨了一个多钟头,他所询问的人,不是已经去世,就是在十五六年前就离开了。第二天,被走访过那户人家收到了一份可观的礼物,包括一艘全新的渔船和各种大大小小的优质渔网。收到这份厚礼的人家自然很欢喜,很高兴能向这位慷慨的赐主表示他们的谢意,但他们看到他离开茅屋以后,只对一个水手吩咐了几句话,便轻轻地跃上马背,顺着埃克斯港离开了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