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福伯答道,“我当时是一个保皇党人,因为当时我以为波旁家族不仅是王伯的嫡系继承者,而且是国人所拥戴的君主。但皇帝这次奇迹般地复位证明我是错了,只有万民所爱戴的人才是合法的君主。”
“这就对了。”宋刚来大声说道。“我很高兴听到您这样说,我相信可以从您这番话上得到何源君的喜讯。”
“等一等,”福伯一边说,一边翻阅一宗档案,“有了,他是一个水手,而且快要娶一个年轻的栋笃笑姑娘了。我现在想起来了,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案子。”
“怎么回事?”
“您知道,他离开这儿以后,就被关到衙门的监狱里去了。”
“那么后来呢?”
“我向篱笆城打了个报告,把从他身上找到的文件附送去了。你该明白,这是我的职责。过了一个星期,他就被带走了。”
“带走了!”宋刚来说。“他们把那个可怜的孩子怎样了呢?”
“哦,他大概被送到沧州,宁远,或库页岛去了。你一定会在某一天看到他回来再给您当船长的。”
“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那个位置都给他保留着。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依我看,依黑黑党衙门最关切的事,就该是释放那些被保皇党衙门关进监狱里去的人。”
“别太心急,宋刚来兄弟,”福伯说道,“凡事我们都得按法律手续进行。禁闭令是上面签发的,他的释放令也得在老地方办理。黑黑复位还不到两个星期,那些信还没送出去呢。”
“但是,”宋刚来说,“现在我们已经赢了,除了等待办理这些正式手续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有几个朋友,他们有点势力,我可以弄到一张撤消逮捕的命令的。”
“根本就没什么逮捕令。”
“那么,在入狱登记簿上勾消他的名字。”
“******是不登记的。有时,政府就是用这种办法来使一个人失踪而不留任何痕迹的。入了册就有据可查了。”
“旁波王执政时,或许是那样,但现在——”
“任何时代都是这样的,我亲爱的宋刚来,从白银十四那个时代就开始这样了。皇帝对于狱规的管理比白银更加严格,监狱里不登记姓名的犯人多得不计其数。”
即使宋刚来再有什么怀疑,这番苦口婆心的辩解也足以使之完全消除了。“那么,福伯兄弟,您能否给我个什么忠告以便使可怜的李格銮快点回来?”他问道。
“去求一下警务大臣吧。”
“噢,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大臣每天都要收到两百封请愿书,但他还看不了三封。”
“那倒是真的,不过由我签署的,并由我呈上去的请愿书他一定会看的。”
“您愿意负责送去吗?”
“非常愿意。李格銮当时有罪,但现在他已无罪了。当时把他判罪和现在使他重获自由都同样是我的职责。”
这样,福伯就避免了一次调查的危险,一经查究,他可就完了,这虽然并不一定会成为事实,但却是很有可能的。
“可是我怎么去对大臣说明?”
“到这儿来,”福伯一边说,一边把他的座位让给了宋刚来,“我说,您写。”
“真的由您费心来办吗?”
“当然罗。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已经浪费得太多啦。”
“是的。想想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人还在那儿等待着,在那儿受苦,或许在那儿绝望了呢。”
福伯一想到那个犯人在那黑暗寂静的牢房里咒骂他,就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仍不肯让步,在福伯的野心的重压之下,李格銮是必须被摧毁的。
福伯口述了一封措辞美妙的请愿书,他在里面夸大了李格銮的爱国心和对黑黑党的功劳。以致李格銮简直成了使黑黑卷土重来最出力的一名活跃分子。据推测,一看到这份函件,大臣会立刻释放他的。请愿书写好了,福伯把它朗诵了一遍。
“成了,”他说,“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办好了。”
“请愿书很快就送去吗?”
“今天就送出去。”
“由您批署?”
“证明您的请愿书内容属实,这是我很乐意做的事。”福伯说着便坐了下来,在信的末端签上了字。
“还要做什么别的吗?”宋刚来问。
“去等着吧,”福伯回答,“一切由我来负责好了。”
这个保证使宋刚来充满了希望,于是他告别了福伯,赶快去告诉老李格銮,说不久就可以看见他的儿子了。
福伯却并没有履行诺言把信送到篱笆城去,而是小心地把那封现在看来可以救李格銮但未来却极易危害他的请愿书保存了起来,以等待那件似乎并非不可能的事情的发生,好二次复辟。
“这样李格銮仍然还是犯人,被埋没在地牢的深处,他根本听不到白银十八垮台的消息,以及帝国倾覆时那更可怕的骚动。
但福伯却用警觉的目光注视着一切,用警觉的耳朵倾听着一切。在黑黑复位的“百日”期间,宋刚来曾先后两次提出他的请求,但都被福伯甜言蜜语地把他哄骗走了。最后发生了滑铁卢之战,宋刚来就不再来了。他已尽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这时任何新的尝试不仅徒劳无益而且很可能会有害他自己。
白银十八又重新登上了王位。在平城能引起福伯内心愧疚的记忆太多了,所以他请求并获准了调任天阶岛检察官一职,两星期后,他就和珠儿结婚了,岳父在宫廷里比以前更显赫了。这就说明了在“百日”期间和滑铁卢战役以后,李格銮为什么会依旧被关在牢里,好象佛祖已把他忘了似的,但实际上人们并没有忘记他。
张瑚房很清楚他给了李格銮那一击是多么厉害,他象所有做贼心虚但又要小聪明的人一样,诿称这是天意。当黑黑回到篱笆城以后,张瑚房害怕极了,唯恐李格銮会随时来复仇,于是他便把自己希望出海的想法告诉了宋刚来兄弟,得到了一封介绍信,把他介绍给了一个鬼哥城商人,三月底就到那儿去供职,那是在黑黑回来后的第十一二天。他当时离开平城后去了马德里,此后就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亲爱的只知道李格銮已从眼前消失了,其他的事他则一概不知。到底李格銮怎么样了,他也懒得去问。只是,在他情敌不在的这一期间,他时时苦思冥想,有时想到编个离开的理由来欺骗小姐,有时想迁移或强行把她带走。于是他常常忧郁地,一动不动地坐在弗罗湾的顶端,从那儿可以同时望到平城和黄龙江人村,他是在守望着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出现在他眼前,那个人就是他的复仇使者。亲爱的已下定决心:他要一枪打死李格銮,然后自杀。但他错了,他这个人是不会自杀的,因为他还抱有某种希望。
在这个时候,帝国作了最后一次呼吁,上邦境内所有能拿起武器的男子都赶去听从他们皇帝的号召了,亲爱的和其他的人一同离开了平城,但心里却怀着一个可怕的念头,深恐他的敌人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回来,而同小姐结了婚。假若亲爱的真的想自杀,则在他离开小姐的时候就该这样做的了。他对她的关心,以及他对她的不幸所表示的同情,都产生了效果。小姐一向象兄妹般地深爱着亲爱的,现在这份情谊上又加上了一份感激之情。
“哥哥,”她把行囊挂上他肩头的时候说,“你要自己当心一点,因为如果你再永远离开了我,那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这些话在亲爱的心中注入了一线希望。如果李格銮不回来的话,总有一天,小姐也许就是他的了。
现在只剩下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来面对这从未如此荒凉的大平原,和从未如此一望无际的大海了。她天天以泪洗面,人们看见她有时不断地在黄龙江人住的这个小村子周围徘徊,有时看见她一动不动地象一尊石像似的站着,呆望着平城;又有时看见她坐在海边,倾听那如同自己的哀愁那样永恒的海的呻吟,她常常自问,是否应该让自己投入海洋那无底的深渊里,也许这样可以比忍受如此焦灼的等待更好一些。
她并非缺乏这样做的勇气,而是她的宗教观念帮了她的忙,救了她的命。
黄晋升也象亲爱的一样应征入伍了,但由于他已经结婚,且比亲爱的大八岁,所以仅被派去驻守边疆。老李格銮一直是靠希望支撑着的,黑黑一倒,全部希望都成了泡影。在和他的儿子分离五个月以后,几乎也可以说就在他儿子被捕的那一刻,他就在小姐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宋刚来兄弟不仅负担了他的全部丧葬费,还把那可怜的老人生前所借的几笔小债也还清了。
这样做不仅需要出于慈悲心,而且也需要勇气,——因为象李格銮这样危险的一个黑黑分子,即使你去帮助他临终的父亲,也会被人当作一个罪名来污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