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院长告诉许韵,是一个叫高玺的企业家一直默默资助她上学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无法摆脱与这个人联系了,即使他从来就没有对自己提出过任何要求。
不是从来没有,而是现在,她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在许韵还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过她一句话——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他们这么做,都有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只有看穿了他们背后的想法,才能够更好地保护自己。
她记得,当妈妈说这话时,脸上还带有明显的担忧与不舍,还有更多的,让她完全弄不明白的意味,她不知道母亲向她隐瞒了什么,那时候她太小了,只是个五岁左右的小孩子而已。而妈妈似乎把她给当成了大人,对她说了很多做人的道理,甚至连以后该如何辨别一个男人是真心爱她,还是逢场作戏的方法都告诉了她,可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就算道理说得多么浅显易懂,对她来说,也太难了。许韵拼尽全力,想去理解妈妈说的那些话,可等到妈妈要去远方旅行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弄懂妈妈到底想说什么,唯独那除了一句。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当时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句话呢?
“小韵,你怎么了?”
一旁的李牧之伸出了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微微嗔怪到。
“小韵,你最近怎么老是走神啊,题也不做了,书也不看了,整天恍恍惚惚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许韵左手拿着笔,右手托着下巴,仔细地看了李牧之一眼,心里突然想到,他这么接近自己,对自己好,监督自己看书学习,难道也有什么目的吗?
妈妈曾经告诉过自己,该如何甄别一个男孩儿是否真的爱自己,可任凭许韵想破头,就是想不起来,妈妈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她只记得母亲说过,一定要看出他们做事的目的来。
那李牧之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喂!”
李牧之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到底怎么了啊,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感觉你的眼神这么空,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
许韵变得有些恍惚了起来,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早就没有家了。
李牧之的眉毛拧得紧紧的,他颇有些担心地看着许韵,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像是上个星期,她从家里回来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以前的许韵,虽然看上去有些忧郁,但和自己在一起时,还是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快乐,可这次却不一样了,任凭自己怎么逗她,她眼中始终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像是隐藏着什么秘密,却又让人一点也看不透,是她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还是某个很喜欢的亲戚去世了?
李牧之皱了皱眉,他放下了手中飞快舞动的中性笔,直直地看着许韵,轻声说到。
“小韵,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未来会如何,我都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
李牧之说这话时,一改往日那嘻嘻哈哈的风格,转而用一种很认真,很诚挚的模样看着许韵,严肃得像是在婚礼现场宣誓一样。许韵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在那双黝黑的眸子里,不仅写满了诚笃,还带有着无尽的疼惜与爱怜,虽然不知道妈妈曾经说的是什么,但人的眼神是不会撒谎的,她相信李牧之是真心爱着自己的,就如同自己深爱着他一般。
许韵轻轻笑了笑,伸出手,夹住了李牧之的鼻子。
“你呀,一天到晚就喜欢刮我的鼻子,万一哪天把鼻子刮塌了,你来负责啊?”
“当然负责咯,不仅对你的鼻子负责,还要对我们的未来负责,我们可是说好了的,要一起努力,然后考上同一所大学!”
如果是以前,许韵当然是这么希望的,可当院长告诉自己那件事后,她就明白,自己的未来,恐怕已经不能由自己掌控了。
许韵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站了起来。
“走吧,阿牧,教室就要关灯了。”
“噢……哦……”
李牧之愣愣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呆呆地看了许韵一眼,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
“小韵,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好看了。”
“油嘴滑舌。”
许韵笑着伸出了手,在李牧之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就如同他喜欢刮自己的鼻子一样。
……
“小韵。”
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许韵,李牧之猛地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曾经那单纯的学生时代,仿佛昨天,自己还牵着她的手,无所事事地从操场走过,怎么今天突然就变得。
物是人非了。
李牧之叹了口气。
“小韵,直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当年退学的原因吗?”
看着脸上带有些许哀求的李牧之,许韵忽地觉得有些心疼,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李牧之的眼神还是一点都没变过,看着自己时,他的眼睛里依然充满着疼惜与爱怜,即使现在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他都没有改变过他的心意,一如既往地诚挚和认真。
不像孙忠国,在他的眼神里,除了欲望和性,什么都看不到。
许韵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嫁给孙忠国,难道是为了钱吗,还是说,你真的喜欢他?”
李牧之眼神变了变。
“又或者,你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受到他的胁迫,才不得不嫁给他的?小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算我求你了,你就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好吗?”
看着李牧之那急切的眼神,许韵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念头,她不能把这些告诉他,就算他能想出这种手法来杀掉孙忠国,他也不是高玺的一合之敌。那个人,无论是心智还是手段,都远非李牧之能够比拟,高玺要杀掉李牧之,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他身边的曾离佑,就有很多种办法,让他合情合理地死在某个意外中。
她突然想起了高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韵儿,听说你最近,都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呢,你要知道,爱情这种事,可是天底下最不可靠的东西了,我希望你只是安心读书,然后到公司里来帮我做事,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快地走入社会的话,那你要不要考虑,退学呢?”
考虑?
许韵笑了笑。
我有考虑的机会吗?
尤其是那一晚,高玺从床上离开时,曾对她说过。
“韵儿,有些事,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了再行动,毕竟孤儿院的院长和孩子,都在等着你回家呢。”
是啊,高玺有办法让孤儿院的孩子们活得很好,就有办法让他们活得很差。
还有李牧之,虽然高玺从来就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到过他,但是她很清楚,只要自己有任何的反对,高玺绝对会要了他的命。
绝对会当着自己的面,亲手杀掉李牧之的。
她现在甚至连自杀的权利的也没有了,她的命运,早就被高玺稳稳地握在了手中,除了她的心,她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自己了。
为了李牧之,为了孤儿院,她只能成为高玺的玩偶,诱惑孙忠国,然后嫁给他。
然后每天都过着恶心的生活。
李牧之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间,默默从包里掏出了那件东西,准备把它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其实在他的原计划里,除了那个手机外,许韵根本就没有出场的机会。她患有抑郁症,在晚上睡觉时需要服用安眠药,只要利用好这点,许韵完全可以洗脱协同作案的嫌疑,调换手机也是基于这点考虑——凶手偷走了许韵的手机,然后在许韵打电话过来,要求归还手机时,把她骗到华森生态公园,然后以捡到手机为由,将孙忠国约到“艾米提”咖啡厅,以此错开许韵和孙忠国回家的时间。况且自己本来就没有打算把这案子伪装成自杀案,只要让警方找不到自己的进入和离开别墅的方法就行了,就算是他杀案,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了手里这个东西,省公安厅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只要他们一激动,说出什么七天十天之内一定破案的话,那自己基本就是高枕无忧了。在警察审讯许韵时,她只需要说“我服下安眠药就睡着了,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就行了。凶器也是自己带进来的,不过当许韵回到别墅后,却突然告诉李牧之,她准备重新去购买那几件工具,然后让李牧之用这几件东西杀掉孙忠国。许韵的解释是,她可以告诉警察说,这是孙忠国提出来的要求,反正孙忠国死了,死人又不会说话,只要把一切都推在他身上就行了。
就在李牧之正要穿上雨衣的时候,许韵却突然走了过来,她拉住了李牧之的衣袖,轻轻说到。
“阿牧,把它给我吧。”
“啊?”
李牧之愣愣地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许韵已经把雨衣给穿上了,她伸手拿过李牧之手里的东西,对他笑了笑,就要往外走去。
“小韵!”
李牧之急了,其实从许韵提出要买凶器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地有种不好的念头,看到许韵那诀别般的眼神后,这种念头更是越发强烈了起来。
难道,她准备通过此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李牧之慌了起来,他大概猜到,许韵丢掉那个东西后会做什么了,他连忙走了过去,一把抓住许韵的手,急声问到。
“小韵,难道你……早就是这么打算的?”
许韵没有回答他,她抬了抬手臂,试图把手从李牧之手里挣脱出来,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小韵,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吗?”
李牧之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他突然回想起,在听到许韵退学的消息时,自己也是这样一路哭着走回宿舍的,许韵在退学前并没有任何征兆,前一天还热热闹闹地跟他挤在食堂里,在第二天,她就突然消失了,音讯全无,悄无踪迹,就像是从来没有到过他身边一样。在这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爱情真的能让人难受到这种地步,心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泪水总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滴落下来,在教室里,在食堂里,在操场上,在每个地方,他都能看到许韵的影子,可等自己一脸期盼地转过头去时,才发现,她早就不在了。
“小韵,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
看着满脸泪水李牧之,许韵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她一定要让李牧之活下去,就算是死,她也要让李牧之活下去,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只要他能幸福地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好呢?好像那个保姆蒋玉,就是阿牧的女朋友吧,也好,看上去,蒋玉是个很贤惠很温柔的女孩儿,她应该能好好照顾阿牧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她拼命挣开了李牧之的手,一步一步朝大门走了过去,走到门边时,又突然停了下来,再向前一步,就要进入监控的范围内了,而一旦走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害怕吗?
许韵问自己。
当然害怕,不过,却不是怕死,而是因为,自己终于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做一件自己早就想做的事了。
在此刻,许韵终于回想起了妈妈对她说过的话——要如何分辨一个男孩儿是不是真的爱你,只需要仔细看他的眼神就行了,行为可以虚构,笑容也可以伪装,唯有眼神,是绝对没办法撒谎的。无论他装得有多么像,你只需要仔细凝视他的眼睛,就能找到你所希望的答案了。
不要相信任何人,这句话并不完整,而是“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真正爱你的人”。
许韵顿了顿,又慢慢走了回来,她笑了笑,颤抖地伸出了手,在李牧之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阿牧,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说罢,许韵转过身,深吸了口气,迈开脚,一步一步向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