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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虚假的真相

没想到会在同一天,两度踏进蒋玉的家里,端着蒋玉第二次递过来的水杯,周队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到。

“真是没想到,你和蒋小姐竟然是男女朋友,还真是挺巧的呢。”

“其实也不能算是巧合,毕竟我和玉儿早就认识了,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经常都会发消息问候一下彼此,那次在医院,也是玉儿忙前忙后地照顾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和她确认了彼此之间的关系。考虑到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去年国庆的时候,我们就订了婚,结婚的事也是早就商量好了的,毕竟大家刚过年回来,手里的钱应该都挺多的,挑这个时候把婚礼办了,收到的礼金也能多一些。”

说到这儿,李牧之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你们也别见怪,毕竟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我的女人跟着自己住在筒子楼吧,多收点礼金,以后买房子的时候也轻松一些。”

“筒子楼就筒子楼,这有什么关系,重要不是住在哪,而是和谁一起住,真是个笨蛋。”

蒋玉笑着抱住了李牧之的手臂,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几乎要把房子都给淹没了,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爱李牧之,李牧之也轻轻笑了笑,伸手在蒋玉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下。看着他们琴瑟和鸣的样子,周队长眉间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不少,他看着李牧之,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到。

“说到房子的事我倒是挺奇怪的,小李,你怎么会把你原来那幢房子给卖了呢?那房子地段又好,环境也不错,你是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吗,还是觉得房子太熟悉,容易睹物思……”

说到这里,周队长猛地住了嘴,他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蒋玉,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李牧之摇了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周队长,轻声说到。

“没关系的周警官,那些事,早就过去了,玉儿她也是知道的,既然你们是来找我调查情况的话,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话是这么说,可李牧之的脸上仍旧带有明显的落寞,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意他的亡妻的。在李牧之说话的时候,蒋玉轻轻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眼,李牧之见状,轻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又接着说到。

“卖掉房子那个事,其实也有一些睹物思人的原因,那段时间我过得很艰难,白天工作上的事让我焦头烂额,晚上回到家,看着家里面的摆设,脑子里总会浮现出丽云还在时的模样。那时候,心里的憎恨,愤怒,却又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每天都交织在一起,不分日夜地折磨着我。我真的很想亲自杀掉孙忠国,就算是现在,我仍然抱有这种想法,可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或许在他眼里,我连个蝼蚁都算不上。我每天都活在巨大痛苦之中,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逼疯的,可我就是无法从这种心境中脱离出来,直到玉儿告诉我,她怀孕了……”

“怀孕?”

沈师姐惊讶地捂住了嘴。

“可蒋玉姐现在怎么……你们不会是把孩子给……”

说到这儿,沈师姐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李牧之见状,连忙摆了摆手,有些紧张地说到。

“当然不是那样了,我怎么可能会舍得把孩子给打了呢?”

“那你们这是……”

李牧之摇了摇头,脸上倒是有一番苦笑的意味,他看着蒋玉,一脸宠溺地说到。

“其实玉儿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怀孕,她是骗我的。”

“什么?这种事,也能用来骗人?”

沈师姐也真是的,这种剧情,电视剧上不是到处都是吗?骗婚的,骗钱的,基本都是一句“我怀孕了”,然后男人就乖乖就范了。

“其实说起来,这事也怪我,那时候我已经是玉儿的男朋友了,但我每天依然沉陷在过去的事里无法自拔,完全就没有一个男朋友该有的样子。当知道她是骗我的时候,我的确挺难受的,不过后来想了想,也就释然了,毕竟她是因为我才那么做的,说起来也真得感谢她,如果没有她,说不定我早就把自己给逼疯了呢。”

蒋玉在这时也开了口,嗔怪到。

“你也别那么在意啦,毕竟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男朋友每天都在想着另外一个女人吧,你不也说了嘛,我是为你好才这么做的呢。”

李牧之闻言,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到。

“那时候,老家的父母也经常生病,时不时都要去医院住几天,家里还有个弟弟要结婚,也需要用钱,加上玉儿的事,我就把房子给卖了,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我打算先这么凑合一阵子,等要结婚的时候,再去买一间大房子住,玉儿从医院辞职也是这个原因,毕竟在孙忠国的别墅里做保洁,一个月的薪水顶的上在医院里做三个月。”

“小李啊,你还真是太年轻了,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快,你以为你今年五十万卖出去的房子,明年还能五十万买回来吗?再说了,就算自己不住,留在手里等着升值多好,你挑这时候把它卖了,不是摆明了自己要往坑里跳吗?你这个家伙,嗨,真是没一点经济头脑。”

周队长坐在沙发上,跟自己吃了个大亏似的连连叹气,李牧之却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仿佛我们谈论的人不是他一样。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略有些开裂的手,皱了皱眉,轻声说到。

“钱财只是身外之物,既然我已经决定放下过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呢?房子没了还能买回来,可人没了,那就是真没了。”

“小李……”

李牧之突然笑了笑,他看着蒋玉略有些枯槁的脸色,眼神里满是心疼和宠爱。他温柔地拉起蒋玉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有些开裂的指尖,摇了摇头,轻声说到。

“周警官,我和玉儿结了婚后,就要离开月明市了。”

周队长闻言一愣。

“嗯?为什么啊?”

李牧之叹了口气,看着窗外闪烁的点点灯光,脸上尽是数不尽的落寞。

“其实从丽云离开的那天起,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了,这个城市太大了,大得让我找不到路,一切也都太快了,快得让我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到,爱人也好,朋友也好,很多东西在不经意间也慢慢消失了,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总能从四面八方感受到它对我的敌意。我想,可能我这种从乡下过来的人,并不太受这个城市欢迎,尤其是在卖掉房子以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经历了这么多人间冷暖,看了这么多人情世故,差不多也到该告别的时候了。”

说到这儿,李牧之惨淡一笑,脸上满是悲凉,看上去就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蒋玉似乎有些不忍,她眼眶微红,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李牧之却突然笑了起来,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

“等婚宴结束后,我和玉儿就会回Q县去,工作的事也联系好了,有个远房亲戚是县上中学的教导主任,他们正好缺一个心理辅导师,房子的事也不用担心,县城里的房价比月明市便宜很多,我现在手里的钱,加上结婚收到的礼金,应该可以买一套足够宽敞的大房子,县城离父母也不远,说不定还能把他们接过来一起住。周警官,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来找我,孙忠国被人杀死,玉儿又恰好是孙忠国别墅的保姆,你们会怀疑我也无可厚非,虽然我以前对孙忠国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我早就已经放下了,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同意玉儿去孙忠国的别墅工作。让你的仇人最痛恨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幸福,更开心地活下去,这也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也正在做的事了。”

说这话时,李牧之眼里满是坚定,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想跟蒋玉好好生活下去,周队长见他这幅模样,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不住地摇头。沈师姐捧着透明的茶杯,一脸钦羡地看着李牧之和蒋玉,这让我微微有些想笑,不过随即也就释怀了,沈师姐的想法很单纯,她本来就是一个会为他人的不幸而伤心,为他人的幸福而快乐的人,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啊。

“咳咳,李先生,我想问一下,你在三月二号那天,都去过些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

浩然猛地开了口,之前他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李牧之的一举一动,我还以为他是打消李牧之是凶手的怀疑了呢,没想到他会在这时突然出声。

他的声音一下子将我从同情李牧之的心境中拉了回来,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如果不是浩然的这句话,我们今天的交谈,很有可能要到此终止了。

我有些警惕地看了李牧之一眼,懊恼自己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要将自己代入到嫌疑人所描述的任何情景中,这是审讯时最基本的准则之一,没想到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还真的将我们给套了进去,我们甚至什么都还没开始问,就已经打消对他的怀疑了。

这个家伙,他的话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早就埋好的圈套呢?

听到浩然的话,李牧之微微有些惊讶,随即点了点头,说到。

“那天我还在老家呢,因为今年过年过得比较晚,而且由于工作上的事,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去过了,所以就在家里多呆了几天,直到三月四号,我才从家里回来。”

“有谁能证明你说的话吗?”

“这个……”

李牧之挠了挠头。

“这个恐怕没有,因为我听说,亲属是不能帮嫌疑人作证的,但家里的老房子是建在半山腰上的,知道我回去的人,也就只有我父母、弟弟跟弟媳,以及几个其他的亲戚了。”

浩然微微皱了皱眉,正想说话,我却先开了口,对他说到。

“我记得小时候在乡下过年,大人们都会走亲串戚,上坟敬神什么的,你在回家后,难道就从来没有出去过吗?”

浩然也许是没想到我会开口,颇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淡淡地笑了笑,又把目光看向了李牧之,李牧之摇了摇头,轻声说到。

“出是出去过,不过,我都是跟着弟弟去给死去的老祖们上坟的,因为要挑个风水好的地方,所以这些坟墓大都在山顶上,而同一个地方不可能会有好几座坟墓,别人见你把风水给占了,也就不会把老人埋到这儿了,所以我也没遇到什么人,偶尔见到几个也都不认识。那些叔叔婶婶家我也没去过几次,只是在几个比较相熟的亲戚家坐了会儿,一是因为父母的身体不太好,我也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们了,就想多花点时间陪陪他们,二是因为长期在外,有很多长辈我都没什么印象,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人家才好,况且这些事,一直都是由弟弟去做的,我也就没去添乱。”

说到这儿,李牧之拿过水杯喝了口水,又接着说到。

“对了,我曾经跟我弟弟去过几次镇上的集市,虽然那些人我一个不认识,但看到过我的人应该是比较多的,所以我想,这大概可以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不在场证明。你们也可以查一下月明市到Q县,然后到T镇的汽车票销售记录,我也没买车,都是坐客车回家的,这样的话,能不能证实我说的话呢?”

浩然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李牧之说的话的真实性,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到。

“李先生,三月八号那天,你又在什么地方,做过些什么事呢?”

“那天啊,我应该是在家里吧,因为我给医院请了一个月的假,要到明天才去上班,所以回来后,我就在家里呆着,看看电视,玩玩游戏什么的。”

“没有出去过吗?”

“出去过啊,比如买菜什么的,不过因为在老家走过很多山路,这几天腿都还是酸疼酸疼的,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呆着的。”

“在那一天,你是在几点出去过呢,我们需要确切的时间。”

“嗯,我想想,中午好像是睡醒的时候,大概十一点左右这样吧,然后下午是六点到六点半这样,我有时候懒得做饭,就是在这个时候去买泡面吃的,怎么了王警官,三月八号发生什么事了吗?”

浩然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牧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到。

“三月八号,许学武死了。”

李牧之愣了愣,随即笑了笑,说到。

“你们不会是怀疑,是我杀了这个许学武吧,不是吧,这人我都不认识呢,怎么会去杀他呢?”

浩然也笑了笑。

“没什么,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而已,问题虽然不是个好问题,不过你给的答案,却是个好答案呢。”

李牧之闻言一愣,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什么好答案,王浩然,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沈师姐满脸疑惑地看着浩然,浩然却轻轻笑了笑。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李先生,蒋小姐,非常感谢你们的配合。”

说罢,浩然便站了起来,李牧之也站了起来,笑着说到。

“哪里哪里,配合警察的工作,也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对了王警官,这是我们婚宴的请帖,到时候请你也过来吧,还有叶警官和沈警官,大家都过来,一起喝一杯。”

说是这么说,但你怎么不给我也递一张请贴过来?

浩然接过请帖,对李牧之点了点头,笑着说到。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肯定会来找你的。”

李牧之笑了笑。

“这样就最好了,那我就在婚宴上等着你们了。”

登时,浩然那半闭不闭的双眼,猛地睁得浑圆。

因为沈师姐和周队长还要回警局调查一下李牧之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浩然便把车钥匙给了他们,在打了半天信号也不见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后,我和浩然只好裹紧衣服,慢慢朝着事务所走去。

三月的月明市冷得就跟冰窖似的,寒风呼呼地打在身上,吹得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说来也巧,在每年的十二月十六号,月明市都会下雪,从我来这儿上大学开始,就一直持续到现在,中间似乎只有一两年稍微晚了那么几天,其他时候,简直就跟新闻联播一样准时,而更巧的是,依依的生日,就在十二月十六号,天空飘起白雪的那一天。直到现在,我都还能想起在大学时,有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儿,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戴着一个白色的毛绒帽,在雪花飞舞的天空下翩翩起舞的样子,没想到一转眼,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是啊,这么多年,几乎都是物是人非了。

“轩子,如果小雪一直这么躺在医院里,你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吗?”

浩然看着前面的红灯,嘶嘶地吸了几口冷气,看样子是冷得不行了。

“怎么办?”

我没想到浩然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愣了片刻,我开口说到。

“当然是治好她啊,就算是倾家荡产,家徒四壁,我都必须治好她。”

“可是,你总不能盲目地说治吧,总要考虑一下具体的实施方案,比如去哪个医院,找什么医生,万一这个医院不行怎么办,这些东西,你都没有仔细想过吗?”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浩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他叹了口气,轻声说到。

“看来我想的还是挺准的,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考虑到这么多,等这个案子完结后,如果小雪还没有醒过来,你就带她去宏宇医院看看吧,听说那里的医生还是挺不错的。如果不行的话,你就去一趟BJ去谐和医院找一下赵庭耀教授,要是还不行,你就去美国,那边的技术比较发达,应该是可以治好依依的。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不够的话我这里有,先想办法把小雪的病治好再说,万一她要是一直这么昏迷着的话,那我怎么……对得起师父的在天之灵?”

我瞪大眼睛,一脸惊骇地看着浩然,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给考虑得这么清楚的?

见我半天不说话,浩然转过头,奇怪地看着我,问到。

“你怎么了,冻傻了啊?”

见我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他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也不要反对,让小雪苏醒过来,才是我们最该做的事。”

咧开嘴笑了笑,他又将衣服裹紧了些。

“哎,真是好羡慕你啊,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真是太好了。”

浩然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啊。

“哎,天冷啦,有男朋友的抱男朋友,有女朋友的抱女朋友,而我就比较牛逼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他猛地张开双臂,对着夜风大声吼到。

“因为老子******不冷!”

说罢,猛地又将衣服裹紧了些,佝偻着背,双手环抱在胸前,活脱脱的就是个小老头,恰好这时绿灯亮起,他深吸了口气,哆哆嗦嗦地朝着前方走去了。

只是,这一路上,他再也没回头来看过我。

这一晚我几乎都没怎么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想着浩然之前说的那些话,总觉得他像是在隐瞒着什么,这就像是一根鱼线,看着它在水面浮动,还以为是钓到什么了,结果拉起来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根缺饵的鱼钩。

恍惚间,我突然想起浩然送到依依病房里的雏菊花,雏菊的花语是暗恋,浩然送这个,难道并不是因为依依喜欢它,而是想借此表达自己的心境?

浩然,难道你。

喜欢依依吗?

今天是师父火葬的日子,因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差不多六点左右就醒了,等我穿好衣服走到客厅时,才发现浩然早就坐在沙发上了。他并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而已,黑暗中,我也只能模糊看到一个黑影,他就像是被一层浓雾给覆盖住了一样,朦朦胧胧的,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见我出来,他微微颔首。

“走吧。”

说完,他便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副模样让我觉得有些惊讶,难道昨晚,他一整夜都没睡过觉吗?

我们到火葬场的时候才七点多一点,这个时间人家都还没上班。我们在门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个穿着黑色西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们一眼,说到。

“你们是几点过来的啊?”

浩然也没说话,只是冲那中年人客气地笑了笑,然后从兜里摸出根烟递给他,这人估计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了,他接过烟,轻声问到。

“你们的家属是……”

“陈言文。”

“哦,原来是他啊。”

中年人说完,便住了嘴,顿了顿,又对我们说到。

“你们先进来坐一会儿吧,入殓师还在路上,等她给遗体化完妆后,你们再进行告别吧。”

“嗯。”

浩然轻应了一声,便径直走了进去。以前还以为火葬场里面的人都很少,没想到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不下十个人来火葬场拿取他们家人的骨灰了。那个穿黑西装的中年人,端着两杯水走了过来,递给我们后,伸手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一边点着,一边开口说到。

“现在这些人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尸体放到火葬场就不管了,打电话让他们来进行告别仪式,也没几个人愿意来,基本都是过来取个骨灰就完事儿了,像你们这样,大清早就过来在门前等着的,我还真是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说到这儿,这个中年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又接着说到。

“也不是很长时间没见过,好像前不久也有这么个人吧,跟你们一样,也是大清早的就站在门口,一直等着我们过来,整个人穿得乌漆麻黑的,带着个大口罩,脸都看不到。现在想想,这人也挺奇怪的,从告别仪式开始,一直到遗体火化完毕,他都紧紧跟着我们,却又不说话,我们说什么他也没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尸体,等到后头,我们正想让他签字拿一下骨灰时,那人却又不见了,真是奇怪。”

浩然没有说话,甚至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低着个头,默默地看着手里的纸杯发呆,我有些歉意地朝这个中年人笑了笑,没想到他却轻轻摆了摆手,又看了我们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便起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这个中年人又过来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到。

“过来送陈警官最后一程吧。”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他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咧开嘴,露出一口早已被香烟熏黄的牙,说到。

“化妆师来的时候,我就让她先把你们家属的妆给弄好,反正那些人大都只是过来拿个骨灰而已,什么时候来都一样,况且你们应该也挺忙的,早些弄完,早些回去也好,毕竟,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中年人说完,就背起手,朝前方走去了,我看了浩然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便对他点了点头。

“走吧。”

进行遗体告别的地方,是个大概只有十多平米的小房间,说是仪式,其实就是看看即将火化的死者而已。在我们进去之前,里面的工作人员已经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浩然两个人。浩然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迈开脚,朝棺木走了过去。

师父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那些狰狞的伤口,刺眼的血迹,也被一层厚厚的霜给遮盖住了。想着最近经历的这一切,猛地觉得十分恍惚,也十分荒唐,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说起,只觉得一切就跟做梦一样。看着师父平静的脸,我的灵魂好像离开了自己身体,慢慢往上漂浮了起来,视角也发生了转变,我似乎看到了我和浩然的头顶,看到了师父平躺着的模样,看到了在门外等候着的无名中年人……

“时间差不多了。”

耳边猛地传来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我一下子惊醒,转头望去,只见那个中年人在我身后,正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我愣了愣神,轻轻点了点头。

浩然还在身边,那个中年人也没有再开口催促他。又过了几分钟,浩然才抬起了头,他看了一眼中年人,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向后退了几步,弯下腰,重重地朝师父鞠了个躬,这才转过身,朝外面走了出去。

焚化室就在这个房间前面拐角的地方,我本来是不想进去的,毕竟看着师父被大火烧成灰,是一个很难受的过程,可浩然却执意要我跟他一起过去。话说回来,我总觉得浩然今天有些奇怪,从早上看到他时,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他究竟是哪个地方奇怪,只是感觉他的行为举止和平常都不太一样。

看着浩然一脸坚决的模样,我也只能点了点头,跟他一起走了过去。

那个中年人此时又走了过来,负手立在我们身边,无言地看着眼前黑漆漆的焚化炉。从师父被推进去以后,一切又平静了起来,既没有哭天抢地的喊声,也没有悲痛欲绝的哭声,一切都像被按了静音键一样。我呆呆地看着那冒着火光的焚化炉,心里突然想到一个恐怖故事——有些死者被推进焚化炉后,会在尸火烧得最旺时,猛地坐起来,用一双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炉膛外的人,就像一个勾魂夺魄的厉鬼一样。

我转过头,看了浩然一眼,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阵火光,像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火焰在他眼睛里跳动着,仿佛是从他瞳仁里生长出来的一样。我又看向炉膛,师父并没有突然坐起来——这是肯定的,毕竟那只是故事而已,倒是有些细小的灰烬,正在炉膛上方漂动着,似乎想要冲出来似的。看着那团白亮的火光,心里不知为何,逐渐想起了那个一直困扰着我们四人的问题——凶手究竟是如何进入别墅的?

就在又一小块烟尘从炉膛上滑落时,我猛地一惊,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有些惊悚的念头。

监控的漏洞,监控的漏洞,监控的漏洞!

难道凶手,是用那种方法进入别墅的?

一滴冷汗悄无声息地从我额头上滑落下来,我咽了口唾沫,直直地看着炉子里闪耀的亮光,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我的心里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我拧紧眉毛,脑海里反复地思考着这种手法的可能性——没有人看到过凶手,没有监控拍到过凶手,许韵身上没有伤痕,许韵去购买凶器……

对啊,原来是这样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就在这时,浩然猛地转过头来,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悄声说到。

“你怎么了?被阿陈哥上身了?”

他的话差点没让我一口水喷出来,不过他还能开玩笑,就说明浩然的心境还是正常的,万一要是像我前几天那样,陷入一种自怨自艾垂头丧气的状况的话,这个案子可就完蛋了。

我对他摇了摇头,打了个“回去再说”的手势,浩然微微一愣,又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言语了。

捧着师父的骨灰,我和浩然一言不发地向门外走去,那个中年人一直送我们到火葬场大门外,临别前,他拍了拍浩然的肩膀,说到。

“早些找个地方,把老人家安葬了吧。”

浩然朝他点了点头,中年人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的眉毛拧得像一条麻绳,过了小半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说了一句。

“保重。”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火葬场里走去了。

他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过多询问。浩然看了看手里的黑色匣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我说到。

“轩子,师父的骨灰,还是先放到你那里吧。”

也不等我开口,浩然便将骨灰盒递了过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轻声说到。

“等忙完这个案子,我们就去给阿陈哥挑一块安静点儿的地方,他生前最不喜欢那种吵吵闹闹的场合了,就算人已经不在了,也得让他住的舒服点儿。”

浩然的语气沉重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没想到他在这时却突然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在我看来,实在有些太过勉强了。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他也没说话,径直转过身,就往外走去了。

等我把师父的骨灰安置好,重新回到事务所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周队长和沈师姐早就到事务所了,可在我进去时,他们三人并没有商量案件,只是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得能将空气冻成冰块儿。

见我来了,沈师姐先站了起来,她有些无精打采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轻声说到。

“所有的线索全断了。”

“什么?”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沈师姐,沈师姐叹了口气,说到。

“我们昨天核对了一下李牧之说的话,在三月四号的中午十一点,他的确购买过一张Q县到月明市的客车票,我们也向T镇的派出所求证过,他们之中,曾有民警在T镇的集市天看到过李牧之,也就是说,他在三月四号之前,应该是在他老家没错。在三月八号那天,他也确实到过楼下的小超市,我们反复问过那个超市老板,他都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范文慧和杨雅欣的调查报告也出来,无论是三月二号还是三月八号,范文慧都守在她家开的超市里,有不下五十人可以为她做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杨雅欣也是一样,三月二号跟三月八号都在医院里,她的不在场证明中不仅有证人,还有监控。浩然说的身高对比也是这样,范文慧是这三人中唯一符合的一个,她的身高是一米七一,而杨雅欣只有一米六二,李牧之就更是不符合了,他的身高是一米八一。三个嫌疑人,基本都被排除作案可能了,也就是说,对这个案子,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了。”

无路可走?沈师姐,这可不一定哦。

我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想到了凶手的作案手法,心情大好的缘故,我伸手摸了摸沈师姐的头,轻声说到。

“放心吧,还有我呢。”

“啊?”

沈师姐摸着被我弄乱的头发,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走到浩然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看着他和周队长那几乎快要挤成倭瓜的脸,更是觉得心里爽得不行。

浩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问到。

“想到什么了?”

闻言,周队长也将目光递了过来,我故作平淡地咳了一下,开口说到。

“我可能猜到凶手进入孙忠国别墅的办法了,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一下呢?”

屁话,他们肯定想听,可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怪不得浩然总喜欢吊我胃口,原来这种感觉,竟然是这么的爽。

“别浪费时间了,算上今天,我们只剩三天时间了。”

见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更是觉得心里爽得不行,我又故作老成地咳嗽了一声,开口说到。

“浩然,周队长,沈师姐,你们还记不得记得,我们之前说的,监控存在漏洞的问题。”

浩然点了点头。

“任何东西都有漏洞,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案件发生,就是因为凶手看的了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不过,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我知道凶手找到的漏洞究竟是什么了。”

想着之前脑海里的那个念头,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我笑着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接着说到。

“其实这个答案,龙吟小区的保安小马早就告诉过我们了,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注意到而已,凶手既然不可能从围墙外翻进来,别墅周围也没有地道,墙壁上也没有痕迹,那他进来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

说到这儿,我抬起手,微笑着指了指天花板。

“哎呀,小夕,你别磨磨蹭蹭的了,赶紧一口气说完,怎么跟王浩然这个家伙一样,老是喜欢吊人胃口。”

不就是因为吊人胃口的感觉很爽,才喜欢吊人胃口的吗?看着一大群人眼巴巴的看着你,这种感觉还真是特别的惬意呢。

“无论是龙吟小区的保安,还是安装在别墅外的监控,他们都有着同样的缺点——监控只能拍到附近地面上的情况,保安也是一样,他们无论是坐在巡逻车里,还是呆在临时安保点,甚至是打着手电四处查看的时候,都只能看到地面上的情况,而如果这时,有人用滑翔伞或降落伞,从空中降落到孙忠国的别墅楼顶呢?”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从天上过来的?”

周队长一脸惊骇地看着我,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对他笑了笑,又接着说到。

“因为孙忠国的别墅比较大,所以它的位置比较靠里,在别墅的背后,有一个小山包,山顶大概比孙忠国的别墅要高上两百来米,这个高度完全足够撑开一个圆形降落伞。凶手只需要等到夜晚,利用黑色的降落伞缓缓降落到别墅楼顶,然后通过阁楼的窗户进入别墅,就可以实现既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监控拍到他的“幽灵杀人”手法了。除此之外,凶手甚至可以利用热气球进入别墅,他可以先在很远的地方将热气球升起来,然后慢慢移动到孙忠国的别墅上空,再用绳索滑下来,这样的话,也是可以躲过监控的拍摄的。”

因为热气球和降落伞都是不太常见的东西,所以这个方法听上去有些不太现实,但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也许是凶手最有可能使用的方法了,毕竟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假设后,无论最后剩下什么,不管看上去有多不可能,它都一定是我们要寻找的答案。

“凶手可以在前一天凌晨的三点到五点之间,通过黑色的降落伞或是热气球抵达孙忠国别墅的顶层,因为三点到五点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在这个时间段,临时安保点值班的保安很有可能在打瞌睡,或是处于一种半醒半睡的状态。借助黑夜的掩护,加之保安也不会想到有人居然会从天上潜入别墅,凶手被发现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在成功降落到别墅楼顶后,凶手可以通过阁楼的窗户潜入到别墅中,然后躲到那间被烧毁的客房里。你们还记不得,周队长曾经问过蒋玉一个问题——那间客房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其实我们都错了,不是客房里的东西特别,而是这间客房很特别。在杀死孙忠国时,凶手身上穿的雨衣,以及潜入用的降落伞,或者一些其他工具,他肯定是不能一直带在身上的,因此,凶手就将它们放到了别墅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里,准备完事之后连同房间一起烧毁,借此躲过我们的搜查。选择这个房间也在情理之中,从地理角度上看,这个房间正好背对着李有财值班的临时安保点,如果失手烧起来,李有财也是不可能看到的,加上位置比较靠里的缘故,孙忠国和许韵也不太可能会过来,他只要小心不让蒋玉发现就行了。”

“在下午两点二十三分,蒋玉离开别墅后,凶手就可以将自己带来的安眠药融到孙忠国的水杯里——安眠药不太可能是许韵存下来的,毕竟按蒋玉的描述看,许韵的确是挺需要这个东西的。待孙忠国回到别墅,喝下凶手准备好的水后,他就可以将孙忠国拖入二楼的房间里藏起来,然后模仿孙忠国的笔迹,给许韵写一张留言条,让她出去把那些工具买过来,这样的话,许韵去买凶器这点,也就可以解释得通的了。在许韵回来后,就算发现孙忠国不在,也不会觉得奇怪,只要凶手留言时,说‘自己’有事出去就行了。考虑到许韵曾经在孤儿院长大的缘故,她在回家后,应该会自己动手弄些吃的,这样的话,在她的胃里有食物残渣这点也是可以解释的。吃完饭后,许韵稍微休息一会儿,然后她就会服下安眠药,准备睡觉,凶手一直到晚上的十二点三十六分才把那个东西扔出来,就是需要等许韵睡着后才能动手。在许韵睡着后,凶手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完成杀死孙忠国,打扫别墅现场,布置第二条血迹等事件,做完这一切后,再将睡梦中的许韵抱起来,然后把她吊死在客厅中的吊灯下,这样的话,许韵身上除了勒痕外,没有其它伤痕的问题也就解开了。再然后,凶手只需要把电热炉放到那间客房里,然后将自己带来的东西,连同房间一起烧毁就好,最后,他只需要等候在别墅门外,直到许学武开着垃圾车过来后,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别墅了,于是,这个躲过所有监控,保安和警察的谋杀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听完我的话,周队长坐在沙发上,梗起脖子看着我,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大概还在思考我说的这种手法的可能性,沈师姐更是如此,脸上满是呆滞的表情,说不定还停留在我说的某个阶段回不过神来,倒是浩然,在我说到“热气球”的时候,就一直都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我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到。

“浩然,你这是……”

“轩子,能想到这个份上,看来你真的很努力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浩然早就想到过这种手法了?

“只是,你忽略了一个地方。”

我一愣,下意识地问到。

“什,什么地方。”

浩然摇头笑了笑,抬起手,指了指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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