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来使觐见!”太监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皇城中,早已立于宽敞大道两侧的士兵,穿戴整齐,一人在前扛起巨大的号角,一人在后鼓起腮帮子使劲儿吹。
“呜……”号角沉重的声音响起,为庄严的皇城染上一丝丝的肃穆。穿戴各异的他国来使,带着五花八门的贡品陆陆续续的往大殿走去。人多而不杂,有次序,且安静。
整齐宽大的阶梯两边立着手持红缨枪的御林军,高高的阶梯尽头,便是富丽堂皇的大殿,专门用于芒夏祭时,皇帝接见来使的凤仪殿。取自于有凤来仪,以示对他国来使的欢迎和尊重。而此时,那金色大殿的两扇巨大的朱砂门正缓缓敞开,向世人露出它的美丽豪华。
而在来使们浩浩荡荡入宫之时,冷宫外正站着一群太监,守着一顶华丽宽大的轿子等在外头。带头的是一个须发皆白,却有着一张年轻面孔的太监。此人是庆云帝身边的大太监之一——安德寿。庆云帝名柳善德,而他身边的亲信太监,皆是以安德作为姓名的前两个字。按理说,这德字是冒犯了皇帝的名讳的。可这名字却是柳善德自己赐予他们的。但凡是以安德开头的太监,将来多半都是庆云帝的亲信。也正因为这样,安德福一个小管事的,才敢给柳清漪姐弟脸色看。损失未来真能接了班成了天子的亲信,莫说区区两个幽禁于冷宫的前公主皇子,便是当朝重臣,也得讨好于他才行。
可这安德寿到底是个能管事的,能混到庆云帝身边成为亲信之一,想来也是个了不得的。此刻,他正微微躬着身子,手里端正的执着拂尘,耐心的在冷宫外等着柳清漪出来。尽管他已等了半个时辰了,连他身后的小太监都有些许不耐烦神色浮现在脸上了,他都面色沉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也正因为这样,跟着来的小太监里被安德寿调教过的不说,那些新进还不懂事的小太监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头儿都这么恭敬的等着,那自己也只能乖乖等着了。听说这冷宫里的梅姑姑是个极丑脾气极其古怪的老女人,上次见过的小太监都说,回来连着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呢!
眼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天也渐渐的热了。冷宫里是能听到蝉鸣的,那一声声高高低低的鸣叫直穿人脑,叫的人脑仁疼。再加之天又热,许多小太监后背都渐渐的湿了。奇怪的是,那面白无须的安德寿,竟没有一点热的感觉。莫说汗水浸透衣背,就连额头上都没有一滴汗水渗出。
“咿呀”冷宫年久失修,朱漆都已斑驳脱落的大门缓缓敞开,在场的小太监都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终于出来了,不用再挨晒了。再者,这时间也不早了,若是再迟一些,怕就赶不上宴会开始,那罪过可就大了。好歹是抬着轿子来的,待会儿走快点,是能赶得上的。若是赶不上了,这上边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听到门开了,安德寿将身子往下压了一截儿,低着头小碎步上前,恭敬的拱着手悬在半空,这是扶主子的手势。这就代表辰国现任的护国女巫——柳清漪出来了。好奇的小太监虽低着头,却也偷偷的抬起一点,瞅着门口,想一睹女巫风采。
伴随着叮铃的银铃声,入目的首先是金色的护甲,镶嵌着红色的宝石,雕花精致,护甲尖利。宫里的娘娘们也戴护甲,但都只是戴后三个或两个手指,那女巫竟五个手指头都戴着。长长的护甲划过安德寿的手背,冰凉的像匕首,但安德寿不怕,他知道,这匕首尚未开锋,谁也伤不了。长长的护甲后是苍白细瘦的手指。那种白和细,绝对不是芊芊玉手的那种白细,而是一种苍白,就像从地狱里伸出的白骨一般细白。苍白的手没有一丝温度的搭在安德寿的手背上,轻的几乎没有感觉。接着是细瘦羸弱的一截手腕,上面戴着古朴的银铃,造型奇特,一环六个银铃,每个都是镂空的,雕刻着不同的花纹。这是那叮铃声的来源。银铃是女巫的信物,只有女巫死去时才能摘下来,传给下一任女巫。银铃若隐若现于宽大的袖口,柳清漪穿着女巫袍,宽大华丽,白色的丝绸上绣着红色的祥云图案。美丽却不艳俗,看起来反而有种高贵不可侵犯的神圣感。女巫袍的料子和绣线花纹样式都是固定的,只有大小之分。
柳清漪扶着安德寿的手从冷宫里走了出来,戴着那白玉面具,遮了脸,也绝了他人窥探下去的法子。面具下漏出的下巴尖尖的,瘦的仿佛风一吹就倒。宽大的袍子长长的后摆拖了很长一截,但柳清漪瘦小的身子很明显撑不起那女巫袍,看起来像是空荡荡的挂在她身上一般。
一直伴在柳清漪身旁的面目可谓狰狞的梅姑姑小心翼翼的扶着柳清漪上了轿辇,为她整理好了衣袍,放下帘子。而柳清漪便一动不动的任由梅姑姑摆弄,看样子传言是真的,那护国女巫,果真是个痴儿!不少小太监都在心里这样想着,也不免轻视了几分,不过一个痴儿,便是尊贵的女巫又如何?她能知道什么?
“有劳寿公公久等了。”梅姑姑放下帘子,对一旁仍旧躬着身子的安德寿道。态度与面对安德福时截然不同,倒不是因着他是大太监的缘故。安德寿向来会做人,为人处事挑不出半分错赖。是柳善德最为新任的心腹之一。但他却从来不滥用职权,即便是面对冷宫中的人,该有的礼数也是从来不缺的。就冲着这一点,梅姑姑对他便是另眼相看了。
“梅姑姑言重了,这是咱家该做的。芒夏祭如此重要的场合,殿下是该好生梳洗一番的。”安德寿与梅姑姑说话时,便直了身子。
“确是我们不好,笨手笨脚的耽搁许久。这次我依旧不去的,我这脸……这次由艾雪同小安子陪伴女巫前往。”梅姑姑对自己身后早已收拾妥当的艾雪和小安子道,“你们跟着女巫,莫要出丑丢了辰国的脸面!若有不懂的,多多请教寿公公。若是女巫这次再出了什么差错,你们便是拿命,也赔不起的!”
“奴婢遵命!”艾雪与小安子一同跪下行礼。
“寿公公,便有劳于您了,丫头太监不懂事,还望您多多提点。莫要让他们失了礼数。”梅姑姑又对安德寿道,“时侯已不早了,您快快启程吧,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梅姑姑言重了,梅姑姑教出来的,哪里有差的?”安德寿笑起来让人感觉如春风拂面一般舒服。
“寿公公谬赞了,艾雪,小安子,快快跟上,莫要笨手笨脚误了时辰!”梅姑姑严厉的对艾雪和小安子道。
“等等!”安德寿阻止了艾雪与小安子走过来,“麻烦把小殿下也请出来吧!”
“什么?”梅姑姑诧异道,“请我们小殿下?”
“对,柳翰玟殿下。”安德寿依旧笑的春风拂面,“圣上有旨,此次芒夏祭为十年一次的大祭,小殿下如今也有十岁了,该是出来见见世面了。方才梅姑姑忙,没有开门与咱家交谈,咱家来不及告知梅姑姑。好在小殿下不似女巫大人一般需要收拾许久。还请梅姑姑快些将殿下请出来,咱家好去复命。若是耽搁了芒夏祭,上面怪罪下来,咱谁也担不起啊!”
“……”梅姑姑眸色渐深,终是道,“那烦请寿公公在稍等片刻,殿下即刻便出来。”说着便回身进了冷宫。
安德寿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艾雪和小安子,他们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惊讶。但好歹控制了表情,还算拿的出手。安德寿将手中的拂尘挥了一下,换了方向拿着,继续等。
坐在轿辇里的柳清漪也颇为诧异。在原身的记忆里,每年芒夏祭虽然都出席了,可没有哪一次是要柳翰玟出席的。但一想起昨夜小右子说的话,一切似乎便能解释的通了。却不知道,这次哪些人的手笔。
柳翰玟收拾很快,不一会儿就穿戴整齐的出来了。看着这么多人,露出一丝丝的胆怯。在安德寿请安后略显局促的爬进了柳清漪的轿辇。这轿辇是女巫专用的,很宽敞,柳翰玟进来也是绰绰有余的。
小太监们怀着轻视的抬起轿辇,在安德寿的带领下出发了。梅姑姑站在冷宫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直到最后一个小太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出。恢复本来面貌的小右子从门里出来。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小右子穿着太监服,“梅姑姑且等好消息吧,我保证公主与殿下皆会平安归来的。”说着便躬了躬身子,活动了一下,装成宫里随处可见的小太监模样,便往柳清漪姐弟消失的方向追去。
而柳翰玟,进了轿辇放下帘子后,脸上的羞怯便消失殆尽。他似个小大人一般,沉着冷静。他知道,安德寿是个懂武功的,耳力不会差,自己并不方便同柳清漪说话。况且柳清漪不一定能听懂自己的话。便选择紧紧的握住柳清漪的手,期望将自己的心思传达给她。没有让柳翰玟失望的是,柳清漪被握住的手也轻轻的回握了,给了他回应。欣喜若狂的柳翰玟靠在柳清漪身上。他觉得,只要姐姐还在身边,再苦再累,自己都能撑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