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连忙回,“沈捕头,因为闹鬼,丫鬟们都不敢住这儿,便把昏迷的二小姐抬到了大小姐院子里去。大小姐年初刚嫁给了县丞老爷的公子,那院落多半时候是空着的。”
“嗯。”弥生应了一声,便径直往璎珞阁走去。
“沈捕头!”周管家急了,“您一个人过去不怕吗?”
女子清冷的背影依然往前走去。阿绮唬了周管家一声,“这不还有我么!”便飞快地跟了上去。
周管家只觉得这个沈捕头胆大得不似女子,目瞪口呆地叹了一声,略显苍老的身影转身慢慢出了璎珞阁的院子。
“小姐!”阿绮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紧紧地跟着弥生,“我们要去干什么呀?”
“自然是看看周嫣嫣是如何摔下去的。”弥生清寂冷峻的声音在暮色下有种奇异令人镇定的力量。
璎珞阁一楼的门开着,里头的格局十分简单,只有一张会客桌,摆放了些清甜馥郁的花草。西边有台阶逶迤而上,木制的楼梯精致古朴,通向二楼楼梯口的雕花屏风。
弥生走上楼,绕过散发浓郁木檀香的屏风,便是周嫣嫣的闺房。她床榻上的幔帐撩起挂在旁边的银钩上,被褥有些凌乱,旁边的梳妆桌横七竖八摆放着些妆奁。南边开了门,推门而出便是刚才刚进院时瞧见雕栏,轻倚而望便是夜色中大片的马缨树。
“你不抓个丫鬟来问问,怎么知道当时周嫣嫣是从哪儿掉下去的?”
暗夜里凭空出了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弥生一惊,皱眉看去,而阿绮则直接尖叫了起来。
“叫什么叫!”跟着段思南的闫泓景有些不耐烦,沈弥生又冷静又机敏,她这个侍女怎么总是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
他已经选择性遗忘一个时辰前他还指着沈弥生的鼻子说她不识好歹。
弥生毫不留情地反击,“段大人的侍卫,你们在这么漆黑闹鬼的地方突然跑出来,正常人都会被吓死。”
段思南的一双桃花眼在暮色里发着光,低声笑道,“我看你,也不像被吓死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弥生低头查看雕花勾栏,语气里透着一股疏离。
“明天才入职衙门,今日借宿在周家。”段思南轻轻靠在勾栏上,一身红衣在院子里灯笼的映衬下比马缨花还妖娆明艳。
“入职衙门?”弥生微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么?皇上派观风使来,暂任县尉三个月。”段思南歪头看她。
弥生这回真的是被惊到了。县尉管辖浮梁县的民兵和衙门,要她在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人手下当三个月差,还不如回去嫁给平望侯府快死的世子呢!
好在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那错愕在她身上不过一闪而过。
“为什么想让我去做颍州推官?”段思南以为弥生不会说话了,没想到她又提起了这事。
“自然是为朝廷考虑。”段思南笑道,“你这等人才,蛰伏在浮梁县终究不是长远之事。若你怕你父亲,我自会保你,大可放心。”
暮色四合,月色下有孤鸟的剪影掠过。微凉的风吹来,四下是马缨花辛辣芬芳的气息,段思南的眼睛映照着带有花香的大红锦衣,泛出的涟漪让弥生有了许错觉。
她恍惚了一秒,竟然信了。
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中的龃龉,可他说让她放心,她便真的放心了。
弥生垂下眼眸,“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院子里的缤纷落英被秋风吹得七零八落,漂泊不定,那静谧中分明隐藏着冰凉的漩涡。弥生想起幼年时候舅母带她和宛妹去三月三的庙会,她求了个下下签。那庙祝看着她,对舅母说:“世事有前因,无须太过在意。姑娘的造化有深线,这签虽凶险万分,却生机无限,只看她自己能否走出执念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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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大小姐的娉婷院就在璎珞阁不远处,比起璎珞阁的萧条寂静,此时的娉婷院可谓是人满为患。十几个婢女在小小的院落里忙活,照顾昏迷不醒的周嫣嫣,有人煎药有人端茶,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弥生一行人走进这院子,倒越发显得拥挤了。
她先进屋子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周嫣嫣。女子脸色苍白,躺在榻子上,脆弱得像个瓷娃娃,长得俏丽娇美,薄口樱唇,眉宇之间有一股明朗与忧郁交织的奇异美感。看起来这个周家二小姐是个在意长相的,本就美丽的脸上涂了粉嫩的胭脂和色彩明丽的唇脂,更加炫目夺人。
这样漂亮的女子,如果又是娇憨率真的性情,也无外乎众人的喜爱了。
有婢女见到段思南,连忙上前行礼:“段公子。”看那样子竟是熟稔得很。
“连翘,你家小姐如何了?”段思南斜睨了一下弥生,问道。
弥生没想到才刚他说借宿周家并非是骗自己,看样子还是个贵客。
“回公子,大夫刚刚走,为小姐开了药方,每日也会有医婆为小姐做针灸,何时醒来……要看到时候的恢复情况了。”
连翘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字字斟酌,说得清晰,也未乱说一个字。
弥生清冷的视线淡淡从她恭谨的面上划过。
“沈捕头,连翘是周小姐跟前的大丫鬟,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段思南突然转过了头来问她,桃花眼抬眸之中,是夜色都挡不出的风流神色。
弥生正在沉思,毫无防备,心猛跳了一下,点了点头。
段思南微微侧了侧身子,让连翘走到弥生的面前。弥生冷凝肃穆,眉目间尽是冷清颜色,虽然依然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色,却让人无端地害怕起来。
连翘低着头,听见面前的女子声音中透着威严与疏离,问道,“几时发现你家小姐摔下璎珞阁的?”
她想了一会儿,“酉时三刻。”
“璎珞阁当时没有其他人吗?”
这回连翘答得很快,“自从夫人故去后,小姐便喜欢清静,把璎珞阁里的下人遣了一大半,除了护院和厨房的粗使嬷嬷,跟前的丫鬟不过奴婢和冬青而已。今日冬青的母亲病了,她告了半日假。”
“你当时在哪儿?”弥生微微上前半步。
连翘犹豫了一会儿。“奴婢……奴婢在璎珞阁后头的小厨房里为小姐煎药。”
“煎药?”弥生皱了皱眉。“周小姐得了什么病?”
“小姐……”连翘顿了顿,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段思南。
弥生将这个小动作收入眼中,眼神愈发犀利。
就算低着头,连翘也能感受到那慑人的寒意,头低的更低,唯唯诺诺,“小姐……小姐最近睡得不好,便让奴婢用马缨花配了肉桂、黄连和首乌藤煎服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