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去周家大宅的路上,弥生终于把整件事情问了个明白。
自从半年前主母去世后,周家一直在闹鬼。
这鬼倒也不常常出现,半年来断断续续地被几个下人看到过,还惊吓到姨娘们一回。大家都说这鬼穿着白色长裙,头发过膝,皮肤惨白,已然是周家已故夫人的化身。请了浮梁山上道行颇深的老道士来做过法,却也无济于补。
大宅里本来就人心惶惶,谁知今日黑夜来临之时竟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周家二小姐周嫣嫣被鬼从闺房二楼推下楼来,奄奄一息。
是以才有了周管家跑到浮梁衙门前求助弥生捉鬼的一幕。
弥生心中冷笑。这怪力乱神之说她向来嗤之以鼻,周家作怪的“鬼”必定也是有人蓄意为之,想到这,她淡淡的眼神似乎不经意地从周有勤的脸上扫过。
在未发现真相之前,周家所有人都十分可疑。
阿绮在旁边听了周有勤的述说,害怕极了,憋着嘴抖着眉朝弥生悄悄靠近了一点。弥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微微扬了扬唇,只觉得十分可爱。她转头安抚道,“阿绮,莫怕,比起人,鬼并不可怕。”
阿绮看到小姐令人安定的一抹笑意,只觉得这一刻小姐高大伟岸极了,心中崇拜不已,连忙点点头。
街角阴暗处,一抹红衣邪魅妖娆,段思南上扬轻佻的红唇里慢慢咀嚼着弥生的话:“比起人,鬼并不可怕……”
身后的男子一脸不耐烦,“阿南,你为何对她如此上心?京城里比她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性子软嘴巴甜的,凭你的身份,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泓景,”段思南沉吟,“我不是对她上心,我是不得不对她上心。那婢女唤张家嫡女为表小姐,她唤张家夫人为舅母,你说她是谁?”
“你知道我对着亲戚七绕八绕的关系是最头疼的……”泓景脸略黑了黑,嘀咕道,“你现在问我,不是为难……天呐,不会吧?!”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段思南。
“三江都指挥使沈潜的女儿!”
段思南满意地点点头。
“没想到她就是那个宁死不从嫁给我那半死不活的大哥、还逃婚的奇女子!”泓景的眼睛里放着奇异的光芒,“原来跑到浮梁县来了呀!乱不得将三江都指挥使所在的郴州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她!”
段思南看着他一副恨不得额手称庆的模样,唇角僵硬了一下。
泓景不禁竖起了大拇指,“我那嫡母被她气得鼻子都歪了!平望侯府在京城丢人丢大了!大快人心,可喜可贺啊!”
段思南的唇角又抽搐了一下。
闫泓景是平望侯府的庶子,从小到大没少受那个假惺惺的贤良嫡母和大哥平望侯世子毒害,娘亲被逼死,自己还差点被推入湖里淹死,幸好当时段思南路过,心情好善心大发,救了他一命,顺便把他大哥踢下了湖。
从此,平望侯世子成了京城有名的病秧子,不仅脑子好似进过水一样不正常,还弱不禁风,三天两头生命垂危。与此同时,闫泓景却成了凉王世子段思南身边的红人,与平望侯府断绝了往来,让平望侯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凉王是谁?世子段思南又是何等尊贵?他一个小小的平望侯,如何与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一品郡王相提并论?这个结交机会得之不易,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可嫡子虽然蠢笨体弱,到底还是亲生的,前段时间平望侯便为他聘了三江都指挥使沈潜的嫡女,没想到那姑娘烈性得很,才下了聘礼,人就跑得没影儿了!
闫泓景越想越高兴,让平望侯府不舒坦不安生是他平生最高追求,而眼前这沈捕头兵不血刃,自己过得逍遥自在,这段时日还顺带搅得侯府人仰马翻,手段高得令人发指!简直就是他的好战友、他崇拜的对象!
段思南连忙把他信马由缰的思绪拉了回来,“皇上让我们查那事,查到最后线索到张家夫人身上就断了,更巧地是她马上就遭遇不测——”他沉吟片刻,“连皇上都不知道这后头原还有一股势力,我们需得小心了。”
一提到正事,闫泓景便立马收了嬉皮笑脸,严肃起来,“我明白了,会好好盯着沈捕头的。”
段思南的视线又回到弥生的背上。他们正走到了街的尽头,周家大宅的门口。他点了点头,机敏如他,在这个女子身上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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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大宅毗邻浮梁河畔,是整个县城最大的府邸。弥生一踏进大宅门,便感受到了一个闹鬼院落应有的阴森气息。
偌大的一个宅子,看不见一个下人的身影。庭院深处还有竹影丛丛,和着河边深秋晚风,好一股森森的寒气拂面。虽然庭院装得富丽堂皇,却让人无心观赏。
周管家把弥生和阿绮领到了二小姐周嫣嫣的院子里。
周嫣嫣的璎珞阁在周家西北角,光走过去就花了一刻钟。璎珞阁木质的台阁高高搭了两层,院子里种满了马缨树,此时已经入秋,马缨花落得满地都是,暗夜里在灯笼映衬下发着柔和的光,蓬松似春天的原野,生机勃发。
“真美。”阿绮感叹了一句。
周管家点点头:“二小姐娇憨率真,阖府都喜欢她,老爷也都是顺着她的性子来。当年建了这高高的璎珞阁,可是花了不少人力财力。奴才负责周宅每月的采办,这璎珞阁所要的脂粉首饰、新奇玩意儿,也总是最多的……”
“是个有情趣的人。”弥生简短评价道。
她不过站在院门口,便可以想象盛夏时倚靠在那高高的阁楼雕栏边,折花临阳,便如临水照月一般朦胧雅致。再有夏风带起嫣绯色的花海涟漪,更加美不胜收。
可现在马缨花都落了个干净,秋露寒凉,周嫣嫣总不会是自己跑到栏边赏花掉下来的吧?
必定是有人以鬼之名害她。
弥生四下看去,这个院子静谧得可怕,皱眉问道:“这院子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