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浮梁衙门,万籁俱静。
官舍后最宽敞的一间房间里,却还有人未眠。男子眉目如画,千万种肃肃艳色凝在他上挑的桃花眼中,就算是清冷的夜色都不能掩盖分毫。他借着细微烛光看手中密信,脸色肃穆凝重,紧抿的唇角生生将他嬉笑风流的面容分割出另一种刚毅果决的风情。
惑人的笑容尽褪,这样深沉凛然的男人,才是大胄新帝元武帝所熟悉的宠臣段思南。
“这可是你所查到的有关薛凝碧所有的事?”末了,他放下手中的信,突兀出声。
本寂静无人的房间暗处却传来一个恭谨的男声,语气中不见任何波澜:“薛凝碧的父母是周府下人,他们养了个国色天香的女儿,本来就想换滔天富贵,从小就在深闺中娇养少有人见。今年开春刚送进周府便抬了姨娘,后来便得专宠,再后来主母一去,便只手遮天了。”
“今年开春……”段思南将手中信笺放于烛火上慢慢焚烧殆尽,细细咀嚼这几个字,“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时间节点,特别可疑?”
那人道,“正月里皇上刚刚登基,便让您来寻找前废太子子嗣。要说她进府,却是也正是正月刚过没几天……世子,您是怀疑,她是皇后派来的?”
段思南冷笑,轻轻拂去指尖灰烬:“不是怀疑,而是肯定。我与皇后认识那样久,她的控制欲强,将权势看得比生命还重。如今皇上有意找回前废太子的子嗣,她担忧她儿子日后得不到皇位,想抢在我们前头,先下手为强,杀了废太子遗孤,也不无道理。”
“可是当时皇上密诏,皇后又是如何得知皇上有意寻回前废太子的子嗣?”那人犹豫片刻,道。
段思南身上的冷意陡增,“还能如何?自然是本世子身边出现了不干净的人。你且盯着凉王府,一旦有人蠢蠢欲动,立刻向我禀报!”
“是。”暗处似乎吹过了一阵风,烛影摇了摇,又耀耀生光。
段思南的脸被烛光映照得晦涩不明。他的目光隐在暗处,微微眯了眯。周延庆当年是前废太子的幕僚,如果没有东宫事变,他的大女儿周婷婷早已抬进太子府成了一名侍妾。连这件事皇后都查到了,还能从此处入手,看来她的势力,真当是不容小觑了。
也许,那张家灭门与廖氏的死,也和这六宫之主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和当年不一样了。如今的她,能做到如此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段思南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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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弥生照例到浮梁街上巡查。
她很长一段时间在查周府的案子,都疏忽了街上的治安。现在嫌疑人薛凝碧被她差点逼死,受害的周嫣嫣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案子陷入僵局,这才想到很久没有抓小偷了。
这么久过去,浮梁县的治安却依然很好。一个上午过去,没有抓到小偷,却在东市看到老熟人蒋大又在调戏良家妇女。
那小娘子被他逼到狭窄的巷子里,想叫又不敢叫,真当哭得是梨花带雨。她一眼看到弥生走近,激动地喊了一声:“沈捕头!”那蒋大扭头一见弥生,吓得屁滚尿流,连忙从巷子上边翻墙跑了。
弥生再走近几步,却发现那小娘子竟是冬青。
“冬青?你怎么在这儿?”
“沈捕头,我今天出府看我娘,突然想到一件事,就,就急匆匆地想赶去衙门告诉你。”冬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没想到……”
“你别急,慢慢说。”弥生扶她慢慢坐下,问道:“是不是你在你家小姐出事那天回家时,遇到了什么?”
“是的。”冬青泪眼婆娑地点点头,“这件事,和薛姨娘有关。”
弥生面上未显分毫,心下却猛然一跳,“薛姨娘?”
“小姐出事那日白天,我出府去看我娘。在路上却听见假山后头有两人在悄悄说话,”她犹豫道,“我没有看到脸,但却认出那女子声音是薛姨娘,男子……却是个陌生的。”
弥生冷然,“他们在说什么?”
冬青摇头,“我离得远,听得也不真切。只零星听到几句,‘再等等’、‘差不多了’什么的……”
弥生见她面色犹有犹疑便知她还有隐瞒,“还有呢?”
“还有,还有,”冬青似乎终于下定决定,“还有薛姨娘说了句‘什么娘娘莫急’的。”
娘娘莫急?!
弥生心中大惊。这样一个小县城的后宅龃龉,怎地牵扯到了禁城中的深宫女人?
虽说元武帝登基不久,他的后宫还不充盈,受封位份的不过五人。可是这五个女人,哪个不是家世惊人、势力庞大的呢?
现在听来,却是和小小浮梁县的商家姨娘有了牵连?
冬青继续道,“我当时听了,心里害怕,想着这种事我们下人还是少知道得为好,便匆匆离开……心慌意乱之时我被一块碎石子绊了一下,似乎掉了什么东西出来,我急着离开,便没捡……”
弥生心中一凛,“什么东西?”
“是,是小姐在周家名下铺子里买东西的名牌……”冬青害怕地低了头,喃喃道。
怪不得!原来如此!
弥生只觉得茅塞顿开,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了!
名牌上白底黑字刻着周嫣嫣的名字,薛凝碧以为偷听的人就是周嫣嫣,那天晚上就动手想灭口!
所以,她的歹意根本不是想控制周家后院,而是以为周嫣嫣知道了她的秘密,迫不得已只能除掉她!
这秘密,又是怎样的惊天?让她为了守护,竟然不择手段,设了一个迷局,想把周嫣嫣害死?!
周嫣嫣坠楼之谜刚刚解开,另一个疑窦却油然而生。禁宫里的娘娘怎么又和她扯上关系?她进周家到底有什么目的?弥生只觉得越想越惊心。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初秋的浮梁县晴空万里,可这朗日之下,却有什么巨大的阴谋在酝酿而生。
一旁的冬青终于慢慢停止了啜泣。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弥生,问道:“沈捕头,是不是,是不是我害了我家小姐?”
“不是。”弥生摇头,“你且回去吧,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的眸色渐深,想起段思南昨晚的恍然。看来,她又要回衙门见他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