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略过薛凝碧丫鬟的耳垂。
薛凝碧是个姿色不凡的,她的丫鬟倒也长相不俗。那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碧色玉耳坠,成色温润,更衬得她肤色胜雪,让人赏心悦目。
她的心里冷笑了一下。
主子施以恩惠,拉拢下人是不错,可是拉错了人,有人拿出来显摆招摇,就是主子的愚蠢了。这破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是要看下面怎么处理了。
连翘此时得了薛凝碧的授意,哭得更加凄惨,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几步爬到周延庆的脚边,抱着他的腿连连求饶:“老爷,奴婢不过在路上见到那允风,便多说了两句,谁知……谁知闫公子就……”
“我就血口喷人是吧?”闫泓景在京城大风大浪里翻腾这么久,什么架势没见过?面对一个小丫鬟泼来的脏水也毫不在意,只抢先说了出来,语气中带了嘲讽之意,到让人犹疑不定了。
连翘又哭道,“闫公子之前送了奴婢一个荷包,奴婢没敢要,所以,所以他就……”
这话,竟是直指闫泓景求爱不得,就诬陷于她了!
闫泓景一听,全身心都感到受了侮辱,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和世子在京中行走数十年,怎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来这穷乡僻壤喜欢一个丫鬟?这人也没有脑子,不想想,她配吗?!
弥生看他快暴走了,连忙一个眼神示意他冷静。见闫泓景胸膛起伏剧烈,显然是被气狠了,便没有说话,怕那连翘又说什么话刺激他。
周延庆知道段思南的尊贵,自然不相信连翘的鬼话。他也算头脑清明的,皱了眉头,说,“可半夏才有害嫣嫣的动机,这连翘从小和嫣嫣长大,又为何……?”
“是人总有软肋,”弥生的语气清冷缥缈,带了几丝讥笑,“况且半夏有没有和周小姐喜欢上同一人尤未可知,可这连翘——”
她的声音抖了一抖,顿了一顿,突然扬高了许多,让人听了心里发寒:
“这连翘,是必定与周小姐喜欢上同一人的。”
“谁?”周延庆一愣。
“京城来的贵客,借住在周府的段大人。”
弥生一笑,眸光从薛凝碧脸上扫过。她脸上有恰到好处的错愕,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
只可惜,从她设计把嫌疑引到段思南身上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暴露了。
闫泓景也是一愣。末了,他又庆幸如今世子不在场。否则,他又被沈捕头气死,这场面就不好看了。
周延庆此时满脸惊愕,问道:“沈捕头何出此言?”
弥生笑道,脸上满是清冷之色:“周老爷,若是此时,我告诉你令嫒与段大人私相授受,暗通曲款,以为自己有了身孕才跳下璎珞阁自尽,你信也不信?”
周延庆呆住,随后才僵硬地点点头。
这位爷虽身份尊贵,可京城里素有这位爷的风流韵事传出,他游戏花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己的小女儿容貌出众,性情又好,若是这位爷看上她,有了一段露水情缘,他——他也是信得。
弥生又道,“我刚到周宅查此案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段大人。连翘欲盖弥彰,眼神不停示意段大人,告诉我她为周小姐在煎熬马缨花入药以安眠,实际她却是在用马缨树皮入药制成一剂良好的滑胎药。”
“璎珞阁的栏杆上没有丝毫擦痕,若不是有人推她下去,便是她自己爬上栏杆,跳下去的。”
“还有冬青。璎珞阁的日常采办都是周管家一手操办的,可是冬青却经常被周小姐支出府去买东西,分明就是有什么时候瞒着她。”
“这样一条一条线索,指向分明,皆是无声告诉我,周小姐和段大人有了私情,未婚先孕,万念俱灰,一时想不开,便跳下楼以自裁。”
弥生条理清楚,语气平缓,慢慢陈述。她整个人上下散发着清冷寂然之气,再配以她唇角所噙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心生胆寒。
未出阁的女儿被这样诬赖,饶是想利用她的周延庆也气急败坏。他脸上肌肉抽搐,一脚狠狠地把连翘踢到很远,骂道:“贱婢!”
“可惜我没有信。”弥生继续道,“我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一些事。譬如周小姐也许对段大人心生爱慕之情,但必不可能与他行苟且之事,譬如连翘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但她必定也对段大人有爱慕之心,才会拔刀相向她的主子,又譬如,”她抬眼看向薛凝碧,“这府中,到底会是谁,借刀杀人,做了这样的事?”
周延庆看到她看向自己心爱的妾室,皱眉道,“沈捕头最好不要妄自揣度。”
“我是不是妄自揣度,周老爷听我说完就明白了。这幕后之人厉害非常,祸水引不到段大人身上,便立时出了第二招,拉了半夏出来当替罪羊。”弥生似笑非笑,“不过我倒想先说另外一件事——”
“嗯?”周延庆见嫌疑转到薛凝碧身上,早就有些坐立不安。而薛凝碧却镇定自若,只回看向弥生,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半分做贼心虚的慌乱。
弥生轻启唇齿,“这府中闹了半年的鬼,也该是时候现身了。”
这下,满堂皆惊。
周延庆皱眉,瞪大了眼睛,面露喜色:“你说什么?!”
自从发妻去世后,府中的鬼一直是他的心病。且不说到底是否有人装神弄鬼,就是闹鬼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他无情无义,发妻死有冤屈,对他整个人的道义风评都是坏的。
如今弥生提起此事,竟像是有谈论真相的余地,他自然是激动的。
“这个装神弄鬼的人,正是床上的周家小姐。”
弥生的手笃定一指,指向那床榻之上紧闭双眼的美丽少女。
“什么?!”听到弥生这样说,周延庆更是吃了一惊,“沈捕头何出此言?”
眼前的女子虽清冷肃然,但却聪颖机智,说话有根有据。周延庆本来对她的态度都有所怠慢,如今却是恭敬了起来。
旁边的薛凝碧更是大惊失色,道:“沈捕头,小姐从来都是温柔恭谨,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竟是一个关心则乱的长辈形象。
“周老爷别急,薛姨娘也不用急,”弥生往床榻走了一步,看了看昏迷的周嫣嫣,“容我慢慢同你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