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厉城的鞭炮声越来越多。天空上的烟火也来的越来越多,锦石站起身,出了房门,望着满天的星火,每一个烟花的盛放,都将院子照的通亮。锦石似乎还依稀听得到前院传来的欢呼声。
“新年了。”
宫墙之上,钟声敲了足足二十四下,同泽二十四年,已经到了。
自己从江南野姑娘,摇身成了信王正妃。过去的一年,定玉阁没了,西郊马场没了,厉城十多家店铺没了。许尚文流放,李妈妈回了江南,秦家九族不得为官,秦致远死了,临王废了……本来觉得自己来厉城什么也没做,现在一想,其实也做成了好多的事。
人生的轨迹,在过往的须臾几月里,逐渐发生了偏移……
“王爷,新年快乐。”锦石还望着满天的烟火,在鞭炮之声里轻轻吐出这句话。火光将她的脸映的明亮,锦石的眼睛仿佛氤氲了一层水雾,让云濋看的不真切。
云濋在锦石的身后,轻轻将手攀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
锦石靠着云濋,又继续开口:“大年初一,你还要练剑吗?”
云濋觉得锦石突然问这个问题,一定是年初一有些安排,是以才会这般询问。只好将就着她开口:“可以休息一天。”
谁知锦石却是有些失望的语气:“我还想,从年初一看你练剑,一直到看到下一个除夕。”在锦石眼里,似乎这样才算完整。现下锦石望着满天烟火,有因为鞭炮之声过大,可能她才感触良多,从前那些不敢对顾云濋开口说的话,现在都想说出来。“你往日说了教我骑马,一直没动静,想来是你忘了吧。”
“自进了信王府,从未见过烈风与山晖,我有些想它们了。”
“你知道,我为何会取山晖此名吗?”锦石寥寥然说了这些话,云濋一直清楚的听着,云濋自是不知她取名的深意。等着锦石开口解释。
“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当时只知他叫楚韫,自己也隐瞒了真姓名。锦石、楚韫、玉老板、山晖。这般好的名字,配给两人定情的骏马,再合适不过了。可能从取名字那时候开始,锦石的心,就有些不听使唤了。
云濋慢慢体会着此名字的深意,当下欣然一笑,将锦石搂的更紧一些了。看来真的要好好喂养烈风与山晖,怎么算,此二马也算是他们的媒人了。
“云濋,你听这些爆竹之声,何尝不是乐曲。”锦石享受着此情此景,迫不及待的与云濋分享自己内心所想。
“可这乐曲,怎么比得上顾云潋的笛声。”
沉默许久的云濋,总算开了口。一开口,就是冷漠的提着顾云潋。锦石实在是觉得,如此二人世界,提了顾云潋十分不合适。想来想去,才分析出了前因后果,原来顾云濋回宫后那莫名其妙的气,是因为顾云潋了。
顾云潋亲自吹奏笛子,锦石回了他一个眼神后,舞步更加优美动人。顾云濋并非小气之人,也并不是嫉妒顾云潋笛子吹的极好。实在是因为,两人一奏一舞,他当时眼里全然没有怀苡书,只觉得眼前的两人,晃晃悠悠扰人的很。锦石在顾云潋的面前,永远都是温情脉脉。
宴散之后,喝了一肚子的酒,存了一肚子的闷,本打算自己冷静冷静,也让锦石冷静冷静。听到那爆炸之声后大脑却一片空白,当下就觉得冷静个屁!谁知道她竟然没有任何自责之意,带着满院的下人放烟花。
锦石已知,云濋生气的缘由了。
虽然不算自己做错了,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顺着现在的好心情与一肚子的感慨,锦石转过身子抱着顾云濋,将头靠在他的心口,像哄小孩子一样的说:“比起音律,我更喜欢练剑。”
顾云潋吹笛子,怎么会有云濋练剑时好看呢。
得了这个安慰,云濋恍然觉得,自己之前没来由的郁结实在就是小肚鸡肠了。为了弥补对锦石造成的委屈,云濋立刻捧着她的脸,狠狠的吻了下去。
锦石突然被他吻得如此紧,一时只觉意乱情迷,失了分寸。遂攀着他的后背,与他在此起彼伏的烟花苍穹下,吻的如痴如醉。
不知吻了多久,总之云濋松开锦石的时候,天上烟花只有寥寥几朵,墙外也已经没有爆竹声响。他便埋在锦石的耳朵旁边,轻轻的开口:“既是守岁,就留下吧。”
锦石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云濋的,只记得当时顾云濋将她横抱起来,用脚关了房门,随后直接将她放到了床上。正好这一室的烛火快要燃尽,云濋借着最后的烛光褪去了她的衣衫,明明深夜是最冷的时分,偏偏那时锦石只觉得浑身燥热,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室外迎接新年的灯火一直不熄,室内旖旎风光灼灼之情更是不熄。
大婚那日,锦石还想着,要拖一拖与信王的洞房花烛,实在不行,找把剪刀匕首以死相逼,总不见得信王是强迫之人,那时既不知顾云濋的身份,从未对洞房花烛有过遐想。可现在才觉得,要是知道了他是楚韫,当日就该拦着他,非要逼着他洞房之后才可放他远赴垚州。
自己今日心甘情愿。此时天时地利人和占齐了,若是不在如此良辰美景干一番青年男女该做的事,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大好年华。荒唐了这么多年,如今不该继续荒唐着。正如云濋一直在她耳边呢喃一般: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
顾云濋也觉得,该由着她炸了院子,这样才好日日将她留宿在自己的房间。她洗了一身的硝石火药味道,挂着半湿的头发,深更半夜堂而皇之来看自己沐浴,既然她已有所暗示,自己也不能继续忍下去了。前些时日没有履行夫妻任务,是因为考虑到她的情绪。可她心中有自己,那便不用考虑所谓的情绪了。
烟尘星空,滚滚红尘,呢喃儿女语,灯火夜微明。
今日清晨,顾云濋果真没有去练剑了,以往连大年初一都不会放过的。本来卯时一刻醒来,犹豫过要不要练剑的问题,可一想到温香软玉在怀,瞬间没了斗志,一年三百多个日夜,就放纵一个早晨吧。云濋不由得夸了自己劳逸结合,当然也归功于自己怀里的妻子,不得不亲了锦石一下。
直到辰时,锦石才惺惺松松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天色明亮,又看见顾云濋闭着眼睛睡在自己身旁,只好叫醒他道:“你今日当真不练剑?”还以为他昨晚开了玩笑,没想到真的没练。
云濋睁开眼睛盯着她:“练完了。”
锦石将信将疑,算着时间,卯时早就完了,莫非是自己睡的太沉,他当真练完了?“你为何不叫我!”既然决定了从正月初一看到除夕,那便一天都少不得。锦石有些埋怨的看着顾云濋。顾云濋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为夫想着夫人昨晚太累,便没有吵醒夫人。”
昨晚,锦石回想到昨晚,明明在皇宫没喝多少酒,反而做了一件比撒酒疯还要可怕的事情来。说起皇宫,今天不是要进皇宫的吗?
一想到这里,锦石立刻觉得吧不妙,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遭了,我们还要进宫!”由于起的太急,被子便没有裹得严实,当锦石感觉到凉风在身边围绕时,顾云濋已经将此景看完了。
锦石赶紧拉起被褥以最快的速度躺了下来。
“昨晚虽烛光微弱,但我眼力好,早已看个清楚,所以你现在不必觉得惊恐。”顾云濋饶有兴致的支起身子,看着头脑放空的锦石,慢悠悠吐出这样一句话。
这种时候,锦石当然觉得自己要表现的泰然自若。“我惊恐了吗?我只是想到今日要进宫问礼,怕迟到才会那样的。”
“时间还早,即便再云雨一番,也是够得。”顾云濋此话说的十分直接,全然没有顾忌锦石的脸色。
不管如何,听完顾云濋这句话,锦石也装不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了,只好从了他。
一直到巳时,两人才去了皇宫给皇上皇后行礼,回来的路上,锦石开始埋怨云濋:“这就是你说的时间还早?”已经是巳时了,刚才皇上虽然没有计较,但是皇后那句“时间倒是刚刚好”,说的锦石心里一阵阵不舒服,很明显就是说他们来的迟了。
“不过是初一问礼,无妨。”
“你也知道是初一问礼,如此重要的事情,怎能迟了时辰。”
“比起及时行乐,当然不重要。”
锦石听完此话当即翻了白眼,也只有顾云濋敢在皇宫之内,光明正大不羞不臊的说了这样的话。正要和云濋理论两句的时候,却看到了顾云潋带着齐国公主往这边走来。锦石心下一松,原来还有比自己还要迟的人啊。
想到顾云潋母子使了心计利用自己,锦石心里有些不舒服,对着顾云潋也是有些刻薄:“三皇兄,你倒是来的迟。”现在都快巳时一刻了,说不定父皇都不在凤仪宫了。
“公主昨晚说要来拜会母后,为怕公主在后宫不便,本王便去驿馆接了公主,一路去凤仪宫。”顾云潋说这句话的时候,怀苡书在一旁害羞的眼神全被锦石看个清楚,锦石反而有些怜悯起她来,顾云潋母子不过就是图齐国的势力,才拼命向你示好。锦石虽不是自恋的人,但她还是相信顾云潋对自己的一片真心,至少在顾云潋眼里,自己是毫无权势的闲臣之女,那时他就能对自己好。
一个人,就算再多情,也不至于会一夜变心。
对怀苡书,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了。
顾云潋此人的确够狠,连着对自己的感情也狠,看起来怀苡书已经芳心暗许,自己还能做什么呢,周瑜打黄盖的事情,就让它顺理成章的演下去好了。“既然如此,本王和王妃,就不打扰皇兄与公主了。”顾云濋一副为两人制造机会的语气,牵着锦石消失在了皇宫里。
云潋身侧虽站着同样完美无瑕的怀苡书,可他看着顾云濋与锦石十指相扣的手,心里也有着无尽苦楚。
出了宫门,两人都没有提顾云潋的事情,一是不想让他继续影响了二人的感情,二是觉得怀苡书暂时不用嫁到信王府,简直就是解决的了一桩燃眉之急。“云濋,要是怀苡书真的赐婚到信王府,你该当如何?”
“父皇不会将她赐婚给我。”皇上不会那么傻,把所有的势力给到一个人身上。
“那要是怀苡书嚷着非你不嫁呢?”
“那只有让夫人出马了。”他现在算是知道了,锦石要是想对付一个人,手段多厉害。昨日顾云潋没有吹笛子之前,锦石一直凌厉的与齐国公主比拼,事事她都要压住齐国公主一头,其实那时候自己心里还是愉悦的,至少他清楚了自己在锦石心里的位置,不止一丁半点。谁知道顾云潋上去了,把之前的心情一扫而空。更何况锦石还回了他一个眼神,他怎能不计较这件事。
怀苡书确实算得上才女,就是为人太过骄傲了,她的骄傲是从娘胎里就有的,与生俱来的,这种东西,根本改不掉的。
马车行了好远,锦石才有些疑惑,方才和顾云濋嬉笑了好久,她现在才发觉这不是回王府的方向。
“回你的娘家。”
听到顾云濋的回答,锦石才反应过来,这的确是从皇宫到上官府的路,怪自己没有在这条路走得太多次,所以才一时记不得。“为何忽然回上官家?”
“你不想回去?”
“当然想。”怎会不想,昨日在宫宴上,有好多不方便的地方,也不像在家里那么自由。不过锦石没想到,顾云濋正月初一就带着自己回上官家,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不单锦石想不到,上官家也是想不到。
没考虑过信王和锦石回来,所以上官一家很是惊讶,立刻吩咐了厨房多做些好菜,一家人围在桌前举杯共饮心情才算稳定了下来。
饭后,锦石借口要与上官既明探讨学术,将上官既明拉到了他的书房,才言归正传。
正月已至,年后便是科考,殿试一过,分晓立见。“哥,你一定要高中,扶持信王为储。”其实不用锦石说,上官既明也是这样想的,一来,信王是云瑱世子看好的人,是以上官既明深信不疑;二来,信王礼贤下士不止五次,自己也已经决心做信王的臣。唯有信王这样胸怀天下苍生的皇子,才能还天下清明。
上官既明既然决定要一展抱负,就一定会选择明君。
“只有信王当了皇上,我上官一族才不会时时被人议论。”要是可以,还能翻了容家的案子,还容氏一族清白。这件事,只有顾云濋可以做。这也是锦石希望云濋夺天下的原因。
到那个时候,没有北朝、没有齐国、没有南朝,只有一个天下,顾云濋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