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容贵妃殉情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中原大地。
人们都说,这容贵妃,就没做过一件好事。在他们南朝人眼里,容兮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是错的。就连她爱皇上,也是对皇上的连累。要是她不爱皇上,那北朝皇帝就不会发难了,她就该呆在北朝,管她是做世家小姐,还是什么北朝的贵妃、皇后,只要别来南朝就好。
当然,顾文昭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朕不是让你们把她接回来吗!”顾文昭在书房里大发雷霆,扔了一地的折子,他不可遏制的提着侍卫的衣领,恨不得提刀砍了他。
“皇上,属下们去的路上就听说容贵妃……容小姐殉……容小姐自缢了。”这领头的侍卫,已经变得语无伦次,他知道在顾文昭面前,有的称呼需要改一改。
“那你们就没有把她带回北朝吗!”顾文昭此刻已经发狂,即便她去了,那她的尸首总还在的吧!
地上的侍卫们将头埋得更低了,接下来的话,他们不敢说,也不能说。顾文昭看着愈发沉默的他们,大声叫了滚出去,那些侍卫们以最快的速度准备离开,正巧这时,秦意来了。她满脸泪痕,眼波还泛着泪光,盈盈看着顾文昭:“皇上,臣妾听说……”
“是。”
“那些南朝人真是可恶,居然把兮儿浑身划得模糊,挂到了城楼上……”
听完此话,顾文昭立刻迎上前掐住秦意的脖子:“你说什么!”顾文昭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秦意,又撇过头看着侍卫,手下的动作一点没轻缓下来,秦意一直挣扎着,快要断了气。
常福公公看着形势不对,赶紧劝他放了秦贵妃,顾文昭这才放松了秦意,但是他依旧掐着。“把你刚才的话,给朕重复一遍!”
“臣妾,臣妾也是听说的……”
那些侍卫知道瞒不住了,领头的立刻鼓足了勇气,埋着头大声的回答:“容小姐自缢后,被南朝臣民毁了貌相,挂在城头三日,如今也找不到尸首!”
顾文昭听完这句话,放开了秦意,应该是将她扔在了地上:“全都给朕滚出去,滚!”他已经变得怒不可遏,常福赶紧给大家使了眼色让他们出去,他知道,皇上经受不了这个打击的。容小姐是谁,容小姐是皇上毕生最爱!那样一个山眉水眼的才女,居然被南朝人如此侮辱!
顾文昭已经顾不得什么天子形象,他将御书房的一切砸了个干净,似乎觉得还不够泄愤,他又抽出了自己的宝剑,在那些奏折上狠狠的砍着,常福公公一点也不敢拦着,在一旁的角落里,仍任由他发泄。似乎砸的累了,砍的累了,顾文昭丢了宝剑,对着常福道:“传令,三日内,拿下南朝……”
下旨之后,他便默默的出了御书房,此刻的他衣冠不整,发冠凌乱,游走在皇宫里。宫人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远远的就躲开,顾文昭慢慢的,走进了罗暇殿。
这是容兮封为和亲公主住的地方。
自己和她一起长大,就当她是个书院同窗,可是大家渐渐长大,自己对她的感觉有些变了。父皇总说,做天子的人,不必太付出真心,是以,自己也没将这感情看得多重。知道秦家对自己有帮助之后,也就自然而然接受了秦意。
可是那天被她看见了,自己一直认为,兮儿是不喜欢自己的,可是她那时的眼神,失望、落寞。原来兮儿心里有我!于是自己便向父皇请求,要去容兮为太子妃,可是父皇不肯,要立慕家小姐,自己退而求其次让兮儿做侧妃,父皇又要选秦意。
罢了,不过就就是年少冲动,自己将来迟早三宫六院,也不少她一个人。
那时候流牧有个草原盛会,邀请了各朝王公贵族,自己想凑热闹,父皇也同意他去历练一番,所以就同意了,谁料到父皇竟然叫了秦意陪同着,自己对秦意的感觉也不坏,索性也同行了。两人出了厉城城门,容兮竟然骑着马跟了上来,她化作翩翩公子的模样,那时候,自己才知道,容兮是多么独一无二。
要是知道后来的事,当时,死也不会同意容兮去流牧。
去了流牧,她认识了南朝皇帝。
也就有了后来和亲的事。
容兮嫁出去没多久,父皇驾崩,自己登基为帝,这也就两三年的光景,他一直让人将这罗暇殿的样貌保持着,也吩咐所有人不得靠近。容兮嫁出去了,自己方才明白,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即便拥有了三宫六院,却是这厉城最孤独的人。
顾文昭看着容兮住过的地方,伸手取下了发冠,发丝散了下来,他坐在床下,自言自语着。
“我们不过分开三年,你就变心了。”
“兮儿,你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却敢为了他自缢。”
“朕知道,在流牧,你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的。”
“朕一直怨恨着你的变心,朕一点也不想听说他对你如何好的事,只要一听说,朕就想拿下南朝一座城池。”
“同窗时,朕就对先生说过,要一统南北,兮儿你当时还笑朕呢。”
“本打算接你回来,可你……”
“年少不知情滋味,待你嫁出去,朕才知道,何为情。怪朕明白的太迟。”
“诶兮儿,你快二十一岁了吧,今年,想收什么礼物……”
顾文昭说着说着,哽咽了,他说不下去了。他就那样睡在床下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秦意虽然被顾文昭掐的很,但是她心里高兴着,解决了一大心事。就在北军快攻进南朝都城时,秦家便派了死士去杀了容兮,不仅要杀死她,还要将她毁容,挂在城楼上让天下人唾骂!自己当了三年贵妃,可是皇上那一天没有想着她?是,皇上是常常来甘泉宫,可是每次两人的话题,都是聊秦意。
皇上总是问秦意,她们两个好姐妹之间相处的故事。
秦意只好装的十分开心乐意,讲起容兮,还要一个劲夸她,只有这样,顾文昭才会开心。
由此,秦意对容兮的恨意,愈发深了。她终于逮到了机会,一定要让她彻底的消失!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容兮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个人就从世界上消失了!皇上现在是伤心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他顶多难过个把月,依旧会恩泽后宫,自己也会荣宠不断。
容兮,小时候你就处处抢尽风头,处处比我好,到头来,还不是落了个红颜祸水的骂名,死了都还要被人唾骂。而本宫,本宫是北朝最受宠的女人,我秦家也占尽财力,很快,本宫也会将你容家一网打尽!
南朝覆灭之后,顾文昭暂时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如今南北朝经历大战,百废待兴,不是他懈怠朝政的时候。秦家以最快的速度,联络半数重臣,指证容家通敌叛国,那些证据做的十分清晰,就算顾文昭不信,也会犹豫的。
顾文昭的确不信,容家会做出这种事。可是北朝军队好几次以多输少败给南朝军队,损兵折将数十万,这种种缘由都让他开始怀疑。北朝一半的大臣咄咄相逼,他也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哪天晚上,他喝的有些多了,听到谁说,容兮自缢时,对着所有的南朝人说:“我容兮,既已踏入南朝,此生便与南朝共存亡!容兮再不是北朝之人……”
这句话,让顾文昭的犹豫,变成了肯定。
他始终怨恨着,容兮的变心。
趁着酒劲,一旨命令,结束了容家上上下下的姓名。
从此后,容家,容兮,成了这北朝的禁词,顾文昭不提,谁也不敢主动提。这么多年了,他也就心血来潮,同安远王爷、秦贵妃,讲过自己的心事。也会像个孩子一样,泪眼朦胧望月思人。
“兮儿,十九年了,你在天上,过得可好?”
顾文昭虽四十几,看他的精力大不如前了,与同龄人相比,白发也更多一些。他最近这段时间常常悲春思秋。因为他也清楚了,容家是清白的,他一直都是活在自责与后悔里,不知道将来死后,如何面对容兮。“兮儿,朕最近常常把一个姑娘看成你,你们一点也不像,可是朕感觉,她就是你。”
“朕现在明白了,她一定是你的转世,所以朕要把她当女儿一样疼,不会让她受委屈。”想来兮儿还是有心,即便投胎,也要嫁到顾家,虽然是儿媳妇,就当多了一个女儿吧。顾文昭看着容兮那副画意走字,说了好多的话。整理完思绪,他迈步出了书房,往罗暇殿的方向去了。
他想去见见,容家的后人。
他去了罗暇殿,那面目清秀的公子没有任何要行礼的意思,还一脸不服气的看着顾文昭,顾文昭也没有怪罪,吩咐他坐下。那位公子没理他,偏偏不坐。顾文昭摇摇头笑笑,自己坐了下来,拿出怀里的吉祥锁:“这当真是你的东西?”
那公子看着吉祥锁,急迫回答:“你还给我!”
“你可知这东西,证明着什么?你要是承认这是你的,那……”
“你已经杀了我全家人,你还想怎么样!”
“放心,朕不会杀你。”说完,顾文昭递出吉祥锁,让那公子拿回去。公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敢相信,不过还是试探性的往前走,慢慢拿过吉祥锁,然后快速将它放进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顾文昭好耐心的问着。
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归还了吉祥锁,又说不会杀自己的话,所以有些放下戒备道:“子升。”
“子升?容子升,是个好名字。”顾文昭念着这两个字,夸了他的名字。“今年,有十五了吧?”算起来,应该是这个年龄。
“十六。”
“你给朕讲讲,你是怎么逃出去的?”他当时一个婴儿,自然是有人带着。
“我绝不会告诉你!”
看着少年的脸色又变得充满敌意,顾文昭也不勉强:“好好好,朕不问这件事,那你在做何事啊?有没有读书?又或者是习武?”
“从医。”
“唷,大夫,不错不错,行医治病,救死扶伤,那日后,朕有些病痛,可否来找你医治?”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一直关着吗?凭什么?你要杀我,就杀,反正我也是罪人后代,早就该死了。你别把我关在这地方,我不喜欢这里!”子升公子的情绪开始暴躁,本来刚才还好好的和顾文昭对话,现在怎么也不想继续搭理他。
顾文昭倒是被这句话搞懵了,是啊,自己准备怎么处置他呢?左右是不会杀他的,可是自己还真的没有想过,要将他放了,还是留下。要是将他放了,万一他衣食苦寒怎么办,可是将他留下,又该以什么身份呢?毕竟,这可是要自己欺骗天下人啊。“子升啊,你且先冷静,朕一不会杀你,二也不会一直将你关在这里,只是朕没有想好给你一个好去处,在这之前,你就好好呆在这里。”
“什么没有好去处!你们从哪抓的,就把我放回哪去!”
顾文昭算是彻底服了这孩子,有些忍俊不禁:“哎呀,你说要朕将你丢回容家宅子啊,那你要是被发现了,朕可保不了你啊,朕为了保你性命,可是欺骗了天下人啊!”
子升公子听他这样讲,多少也觉得有些道理,便轻轻点头默认了,只要性命在,什么都好办。
顾文昭带着好心情,离开罗暇殿了。
倒是想不到这孩子如此可爱,性格倔强但是不失纯真,干净的像一张白纸,当真是容家人。也不知,他是兮儿的弟弟,还是侄子?
或许,可以让他去信王府谋生,让锦石收他做干弟弟,照顾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