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了秦家,秦方被这阵仗着实吓了一跳,自己不过就是派人通知了信王,怎么来了如此多的人,安远世子、齐王、诸位大臣竟然都来了。要是生的是儿子,秦方一定觉得这些人是来恭喜的,可是生的是女儿,恐怕大家都是来看笑话的吧。
秦方的妾室白氏此刻正抱着小小姐往大厅来,这里站满了人,都好奇的想要看看秦小姐的样子。
秦小姐已经睡着了,白氏将她抱在锦石面前,锦石认真的观察着,这小小的孩子,皱巴巴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刚才一定哭的厉害吧。虽然是秦致远的女儿,不过锦石此刻却一定也讨厌不起来。看起来,这小女孩十分可爱。锦石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轻轻摸着她的脸蛋。
云濋看着她的样子,也跟着淡淡笑了出来。
“秦老爷,小姐叫什么名字?”云疆凑着热闹,问着秦方。
“还未取名。”秦方看着云濋夫妇接着开口:“不如就让王爷王妃取名吧。”
锦石抬头,有些讶异,秦方让他们二人取名?自己还从未给哪个小娃娃取过名字呢,要是取的不好岂不是害了她一生。“王爷取吧。”锦石逗弄着秦小姐,温柔的说着。
“看起来你很喜欢她,还是你取吧。”
这么多日了,这还是云濋头次好脸色的对着锦石说话。锦石看了看这小女孩,想了想:“灵草菖蒲为花草四雅之一,此刻又是五月初,乃是蒲月。既如此,她便叫蒲月吧。”其实锦石还有个原因,菖蒲表示的仁政,清廉,她希望这孩子一生都能不争不夺,切不可成为她爹那样纨绔跋扈之人。
蒲月,秦蒲月。
“妙!实在是妙!这名字,一语多意啊,其间还暗含了小姐的生辰。”有一位大臣忍不住叫好。“信王妃不愧是状元的妹妹,才华横溢啊!”
“是啊是啊,真是个好名字……”
听着大家的赞赏,锦石有些不好意思,好像秦小姐也听到了大家的声音,醒了过来,大眼睛望着锦石。云濋也很满意这名字,含笑看着锦石还有那孩子道:“秦蒲月,真好听。”
锦石跟着笑了出来,看着秦蒲月忽闪忽闪的眼睛,“小蒲月,喜欢吗?对了外公,快派人将此消息告诉舅母吧。”作为母亲,她当然应该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女儿的事。
可是自己一提到陈零兰,锦石很明显的发现,秦方的脸上露出了些不悦。锦石自然是知道的,秦方不满意,她生的是个女儿。陈零兰如今没了娘家,没了丈夫,又生了女儿,日后在秦家,恐怕连地位都没有了吧。锦石自知自己说错了,立刻接着说道:“怎么说,本宫也算这孩子的表嫂,总得有些表示。”
说完,锦石拿出怀中的玉佩,也就是那块假的月光玉,沈蕖之造假的那块。
“这玉,是本宫在江南时,一道观真人所赠,本宫一直将此玉带在身上,觉得甚有灵性,今日,便将此玉赠给表妹吧。”锦石边说这句话,顺便将玉佩系在秦蒲月的小手上,还顺了顺玉佩下的流苏。锦石这才仔细观察这块玉,乍一看,当真与月光玉不二,不论是形状、大小,都十分相似。或许沈蕖之并不知晓月光玉上的图案,索性造假的时候,便刻成了一个凤凰般的图腾。
她还真是胆大豁出去了,敢刻成凤凰来对付自己。
看这玉,也如月光玉一般透明,不过,却又不像是玉。因为它的触感,并不温润,锦石曾在玉家听说过,这世间有一物唤作‘琉璃’,好像是锻造青铜时提炼出来的,或许此物便就是那琉璃了吧。
齐王、云濋、云疆、安远王爷看见锦石将此玉赠给了秦蒲月,不免觉得疑惑。方才她还说了,是哪位真人所赠,莫非这东西还真的不是原属于她的?大家也不好近看那玉,但这疑虑的种子,已经埋在了心里。
“本宫去看看舅母吧。”锦石提出要去探望陈零兰,秦方只好吩咐了下人引路,带着锦石去陈零兰的房间。陈零兰此刻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十分的轻缓,锦石小声的叫着她,陈零兰并没有睡着,看到是锦石来了,立刻想着起身行礼,锦石一把按住她:“你不方便,不必多礼。”
“王妃,这毕竟是产房,不吉利,您怎么来了。”
“这是生命降临的地方,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怎会不吉利?我看你就是被太多了规矩束缚了,要是日后蒲月也像你这般,如何是好。”锦石安慰着陈零兰,帮她掖了掖被子。
“蒲月?”陈零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锦石口中的蒲月是何人。
“本宫刚为你的女儿取了名字,蒲月,菖蒲的蒲,五月的月。你不会怪本宫吧?”
“蒲月?五月初的蒲月,真好听,多谢王妃。”谢完了锦石,陈零兰的眉眼都笑开了,一直在细细品味这个名字。锦石看着她那慈母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菖蒲乃灵草,不过更重要的,是此草意寓清廉、仁政,虽然放在女儿家身上不合适,不过本宫希望她一生都能温静贤淑,不争不燥。”
陈零兰认真的听着锦石的话,有些黯然的开口:“是啊,不要像她爹那样,自私、霸道、目中无人。”想到了秦致远,陈零兰的眼角,开始湿润起来,“王妃,我知道,公公不喜欢她。秦家的香火,毁在了我的手上。”
“秦家的香火怎么是毁在了你的手上!”锦石接过她的话,秦家的香火,怎么算,其实是跟自己脱不了关系的。“时也命也,本宫的师父常说,天意如此,随遇而安。”
陈零兰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拖着疲乏的身体,撑了起来,锦石要拦着她,她却拂了锦石的手,半坐在床上向锦石低了个头,“王妃,蒲月未来的日子,不好过。零兰人微言轻,能否请王妃日后,多多关心她?”
虽不知道陈零兰为何会这样向自己开口,但是锦石还是应下了:“蒲月是本宫的表妹,本宫自然疼爱。”
“这表亲的关系,不过就是过场话罢了,王爷与王妃本就不必多管零兰的事。可是零兰实在不知道还能求谁了,我不希望她日后做个名震厉城的姑娘,只院她一世平安便好。”
“本宫虽不懂做母亲是什么感觉,但是本宫知道,你对她的爱。”
“王妃日后,定会是个好母亲。”
说到做母亲,锦石不禁失笑:“是吗?母亲……”
“信王十分宠爱您,真教人羡慕。”陈零兰这句话,十分苦涩,让锦石听得出,她的凄凉。只好宽慰着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信王也常常对本宫摆脸色。”
“可信王对您好的时候,一定多过摆脸色吧?说来也不怕王妃笑话,自打零兰嫁给他,从未被善待过一天,我每日服侍他,却也从来换不到一个好脸色。”
锦石从来不知道,原来陈零兰与秦致远,竟然是这般的相处方式。“若是不嫌麻烦,你日后常来信王府串门吧,有人同你说话,也不会闲着。”
“多谢王妃了,若是有那个可能,零兰也希望如此。王妃,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府休息吧。”
如此,锦石只好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才出了房门。不过锦石一直在回味她今天说的那些话,先是托付自己照顾蒲月,后来又说了,若是有可能,希望如此……
锦石回了大厅,百官们都已经散去了,只有云濋还在那里等着自己。看到锦石来了,他才站起身向秦方辞别,秦方将他们送到府门,云濋想了一番,对着秦方开口:“外公,蒲月命好,是秦家的孙女,想必日后,也会成为厉城数一数二的才女。”云濋这是在提醒秦方,怎么说,秦蒲月也是你的亲孙女,你再不喜欢,也要好好待她。
说完此话,云濋便上了马车,锦石跟着他上了马车,云濋仍然是一言不发,两人回了王府,今日这几番折腾,都快子时了,云濋正要去书房,锦石开口叫住他:“云濋!子时了,你快休息吧,公文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的。”要是这样看下去,明日还要起来练剑、早朝,那他岂不是彻夜休息不了。
云濋只回了她一句:“你回去休息吧。”便往书房去了。
锦石停在原地,犹豫了一番,提前裙子,跟着云濋的步伐,也往书房的方向去。云濋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锦石,“何事。”
“我……”
“若无事,不要影响我处理公文。”
“我不会影响你,我就在一旁帮你研墨。”
云濋坐在位子上,打开公文道:“随你。”
得了许可,锦石轻轻的走到他身边,取了新的墨锭子研墨,云濋仔细的批阅着公文,也会时不时让锦石帮忙递东西。两人就这样相处着。过了许久,云濋需要些朱砂墨,他眼睛没有离开公文,开口道:“帮我拿朱砂来。”
“哦,好。”锦石在桌上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见朱砂,只好开口问着他:“云濋,朱砂在何处?”
“左边第四个储物柜里。”
锦石依着他的方向,打开那个柜子,不过却没有看见朱砂,倒是看见一幅快要画完的画,那画还没有裱在画轴上,还是一张薄纸,锦石轻轻拿了起来,翻了一面。那画上是一女子,女子头戴玉簪,着一青裙,衣袂翻飞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微风轻轻吹过她的发丝,发丝下是她濯濯的眼波……
这,画的,是,自己?分明就是自己。
见过云濋许多的丹青,却从未看过他画人像。从前在玉家也请过画师为自己作画,江南的画师虽然也画的好,但都是固定的姿势,十分死板。可是云濋,竟然将自己画这般传神,就好像自己真的在草原上笑着,连着眉眼,也是传情的。
云濋一直在看着公文,感觉到了朱砂很久没有拿来,便开口:“你不是在拿朱砂吗,找到……”云濋抬起头看见锦石在看着一幅画,话说到一半便扔下公文站了起来,往锦石那边去。
锦石听到他的动静,立刻准备将画放回原位置,云濋此刻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拿过那幅画。“让你拿朱砂,没让你做其他的!”本来这幅画是锁在柜子里的,不过上次云濋拿了来,继续完成着,便忘了锁,因为还有些收尾的地方,所以便将它与画笔一并放着,方才却是疏忽了,竟然被她看到了。
“我没有找到朱砂,又好奇…是以才……”
“还说你不会影响本王!你还是回房间去吧。”云濋拿着那幅画,放回柜子里,坐在位子上继续批阅着公文。
“云濋,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去容府,可你究竟还要气我到何时。”
“说完了吗?说完就赶紧回去。”
“我去容府是因为我是……”
“王爷!王爷不好了!”这时,云濋的一个侍卫在书房门口大声的叫着,将云濋和锦石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发生了何事?”
“王爷,刚刚得知的消息,秦家少奶奶自缢了!”
锦石立刻冲到那侍卫面前,惊呼了出来:“自缢!”那侍卫只好继续开口:“王妃,属下刚刚才得到的消息,秦少奶奶已经断气了。”
……
难怪她会同自己说出那些话,陈零兰,她竟然选择走上这样一条路!
“她今日,可同你说了什么?”云濋问着锦石。
“她说要我多去关心蒲月,还说了些什么要是有机会、有以后的话……我当时就纳闷她为何会那么反常,我怎么没有反应过来呢,原来她是准备好了的……”锦石越说越急,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云濋,你说我怎么没有反应过来呢,要是我但是懂了她的意思,我可以阻止这件事的…我明明……”
“好了好了,这不关你的事。”云濋将锦石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着锦石,“她自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才会这样选择的。”
锦石的眼泪已经决堤,“这怎么不关我的事,这明明就关我的事!我没有想把她逼上绝路的……”
云濋紧紧的抱着她,一直安抚着:“陈直私吞国库是重罪,秦致远嚣张跋扈本就该死,好了好了,锦石你冷静些。”
“蒲月还那么小,她怎么舍得离开……”其实锦石知道,陈零兰选择这样做,多多少少也是为了蒲月的。要是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还要端着秦家一碗饭,秦方就会越发厌恶她,连带着只会更不喜欢蒲月。要是自己死了,秦方便会有些怜悯的,自然会好好待蒲月。“她以前还跟我说过,想看着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长。”
云濋抹去锦石的泪水:“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锦石现在已经被这个噩耗搞得无法冷静,陈零兰,居然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
她本来也是厉城官家的小姐,还嫁到了皇商秦家做少奶奶,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啊。可是婚后自己的丈夫日日流连烟花之地,从未对她有好脸色。新婚不久,自己的娘家就被满门抄斩,娘家都没有了。紧接着自己的丈夫也死了,好不容易还留了孩子,却是个女儿。
秦家上下都在指责她,怪罪她生了个女儿,说她是个丧门星。她克父,克夫……
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城,吃人不吐骨头的秦家。陈零兰,终究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