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落了雪,适逢山国寺门前红梅盛开,红白相应煞是好看。却也苦了山国寺里的扫雪小沙弥净苏。
要知道,寺门前的石阶足足有一百零八层,这一一扫下去,可得扫到何时去啊。他拧着眉,一面在心里叫苦一面握紧手中的扫帚,即便是面前来了人也毫不知晓。
直至瞧见一袭素白僧袍,一匹白马由眼前经过,他才慌张叫道,“元、元一师叔。”
那人并不言语,也未曾停顿,只牵着马缓缓下着石阶。净苏用手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
倒不是说这元一高气傲,只能称其为本性如此,他原本就是这样凉薄的性子。
净苏扶正扫帚,向着东方天侧的红云朝阳略略瞧了一眼。目光再去找寻那抹素白身影时,却发觉那人已没了踪影。
净苏苦笑一声,埋头继续扫雪。
元一最憎恶雪后。
一是因为平整洁净的雪面遭到破坏,二则是因为污秽。
他骑马行走于市井间,眼瞧着自家坐骑归白本是一尘不染的四蹄上飞溅起的泥浆,虽依旧面不改色,但嘴角却抖了一抖。
如此浑身别扭的再走几步,他像是实在忍不住似的,攒紧了眉跳下马,从身后的布包里翻翻找找,终是翻出了一件旧僧袍。
这僧袍从他出家至今,跟了他许久。
他垂眸,于心有些不忍。却瞧见归白正打着响鼻,烦躁的用前蹄拨弄着面前的泥坑,泥点顺势而落,元一抿着嘴阴沉着脸悄声避开。
一咬牙,那件跟了他许久的旧僧袍便被扯成四块,一一包在马腿上。
下马时太急,才发现裤脚也沾上了些泥水,他也用帕子细细擦拭干净。
日过晌午,雪又匆匆下起。城北巷陌有处寻常酒肆,其中正是人声嘈杂。
老瞎子抚尺一声楼堂内便万籁俱寂,众人皆瞪圆了眼直直的望向他。只见老瞎子颤颤巍巍的端起面前茶盏轻嘬一口。终于说道,“若要说起上月里毙命于南郊桃花村荒院里的李家汉子,就离不得生根于荒院的邪物木莲。”
“当时惨啊,”老瞎子浑浊的眼中忽的有了神采,仿佛他当真看到那副场面一般。他苦着脸,音调变得低抑起来,“一阵腥风飘过,只见那妖精血口一张,”
“堂堂七尺大汉,竟生生被吸去了精魄血肉,独留一具森然白骨在那木莲脚下。”
堂下一片哗然。
这时有人问道,“那妖精这样厉害,就没有法师降服得了吗?”
老瞎子捋一把斑白长须,眉头一皱,苦着脸叹了口气,“那木莲乃是足足修炼千年方才成形的老妖,妖法无边。道行尚浅的法师去了即是送死,即便是功力如何精纯的大师,怕也是也要着了它的道。”
话音未落,众人眼前好似出现了夜色下妖物噬人摄魂的那幕。惊恐万状,便对桃花村里的妖祟骨寒毛竖,大气不出。
“许是传闻都错了,本是平常的妖物,却在道听途说中渐渐变了模样,那木莲并非如此邪异。”反驳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亮,引得堂下议论纷纷。
老瞎子循声望去,只见一雪白僧袍,青黑的光裸头顶,那和尚正闲散的靠在门边。他笑着问其为何这样说。元一抖落了身上的雪,喝下一口热酒这才缓缓开口,“若那妖物真是厉害,全村青壮妇孺,多得是精魄阳气,它又怎会浅尝辄止,足足用了半月只害一人?”
元一喝了酒,身子也暖和起来。他在桌上留下银钱起身离去。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又想起些什么,回首补了一句。
“况且死人都已入土,施主又何必将此事当做奇闻说了再说呢?”
脚下的雪积的深了,元一牵着归白踏出店门。酒肆内的人们皆摆手消散。
老瞎子摸到手边的茶盏已经冰凉,他咧开干瘪的嘴唇笑着端起饮下。
继续赶路。
此行是往桃花村,那人人口中可畏妖物的生根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