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韩素开门,看只有侄子一个人回来,不免有些失望。
“你姑父他人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姑父找阎书记协调事去啦!”
“找阎书记,可以上班时间去……这时候去,不怕影响了领导休息。而且,这也不是你姑父的风格呀?你又替他来骗我?”
“姑,我哪敢来骗你?你不是叫我来吃饺子的吗?我要是有一句瞎话,那我心里一定是埋着愧疚的,这饺子我吃得也不香了。找书记归真,但是没有找到,书记忙啊。姑父原来是要直接回家吃饺子的,回家的路上被人截走了。”
“被谁截走了?”
“吴智刚知道吧?”
“知道,就是建筑总公司三公司的,听说吴智刚忙着筹备开夜总会,现在正装修呢。”
韩天保自己动手,从厨柜里面整出菜碟和筷子,又从酒柜里面拿出上次来姑妈家吃饭时喝剩下的那瓶酒。
“我没见过这个吴智刚,常听人说起这个人。”
“说你没见吴智刚,那你是听谁说你姑父上他那去了?我看,不是你说瞎话,就是你姑父跟你说瞎话,专门派你回来骗我的。”
“没有。去吴智刚家归真。我是听汤局长说的……吴智刚内弟,我也说不好是伍必定,还是伍必成,反正就是小孩剃辫子吧呢;他邻居家上个月呢,好像也给小孩剃辫子,大概办了十几桌酒席吧,当时觉得怪有面子的。这回吴智刚内弟小孩过生,也有剃辫子,整整摆了六十桌,一时无两,可谓独领风骚,风头盖过了邻居。好了,两家因为这个,酒桌上当众拌嘴,从开玩笑闹到赌酒,从赌酒闹到翻脸,还不服气,只好用拳头说话,不打躺下一个,两边都很为难,也都觉得下不了场,争面子争得绿脸红青的。两家把人老几辈,鸡毛蒜皮的事,也都翻出来,一点没留,全都编上剧本啦,那是当场开演呀,真正是现场直播呀!什么借多还少了,什么羊吃麦苗了,什么猪跑出来把晒的粮食拱了。”
“一个建委主任,居然有闲心,去管下属单位的职工亲戚与邻居打架的事,真是耗子引出狗来了。你看三公司张传红没去问,总公司秦瑞祥也没去问……”
“不是姑父想去过问……”
“不想过问还不简单,一句话就把吴智刚给堵回去了……你们两家自己和解吧!”
“姑,你分析得真是太对了,可他们就是自己和解不了,乡下人少见识嘛。如今人都叫派出所带走,人都关了好几天了。”
“有这么严重吗?剃个辫子而已。”
“不知道,反正对方家的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好歹就是不肯随便出院,还非得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看有没有打出脑瘤、肝癌、或者抑郁症来。”
“这是难缠的碰上比他更难缠的……明显给讹上了。”
“所以,吴智刚一家,现在也知道惹下麻烦了,现在是高度警惕,非常重视。”
“非常重视,就应该去找汤局长啊……派出所归汤局长管,又不归你姑父管。怎么不找汤峻啊?吴勇强跟汤峻内弟还是同学,汤峻也没少替吴智刚家办事呀。真是闹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这是怎么办事的,这不是自找难为,舍近求远吗?”
韩天保得意自己的这个设计,来姑妈家给姑妈说故事,不知不觉就把姑妈的心思引开了。韩天保喝一口酒就一口卤味,脑子里自然在忙着编织情节和组织语言。姑妈争求天保同意,开始给天保煮饺子。韩天保过去开电视,刚打开就有烂漾的剧情,剧情是一九三一年,SH滩、军伐、太太、小姐、小妾,韩天保又忙来忙去的换台。
“别换,就看这个。你看这一家人吵成什么样啦,六姨太生的女儿跟四姨太生的吵,二姨太在那边说风凉话,七姨太小产还没下床,八姨太着急要进门;你们男人,但凡手里有点权,有点钱,就想过妻妾成群的生活,就跟这电视剧里面的老爷们一样。”
“可不是么,现在也这样。我刚给书记送女人过去!”
“什么?!你给书记送女人?!”
“啊哟!只顾说话了,吃这口菜,一不小心咬自己舌头了……姑妈,你说谁谁给谁谁送女人?”
“你说你给书记送女人!”
“哦,真吓我一跳,我说我给书记送女儿……不是阎书记女儿来了么!阎书记太忙,顾不上亲自到火车站去接,派我开车去接的。然后我开车去送,让他们父女见面!”
“你送的是阎书记的干女儿吧?”
“亲生的!阎书记来第一年,我就开车接站送行,所以早就认识!”
“天保,你也不用害怕,快吃你的饺子吧!你姑父在外面的事,你不要老刻意替他瞒着。我都管不了你姑父,我还能管得了阎效文去?从你刚才说话前后的反应看,你姑父在外面,在小圈圈内,比这个市委书记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家的羊膻不膻自己知道。”
韩天保人长得高大、皮实,心却不皮实,有时候还易怒易激动,还比较敏感。但多数时候他都不外露。今天就是如此。姑妈今天说的话并不多,也不琐碎,但有两段话有些反常。一个是说耗子引出狗来了,这么一句出格的话,韩天保第一次听到从姑妈嘴上说出来的,而且是在晚辈面前说自己丈夫。二个是说自己家的羊膻不膻自己知道。韩天保十分奇怪,装作没有听见。韩天保从出道就没当自己是个好人,他出道又早,当兵之前,在中学里面,就是远近闻名的小混混,但他心目中的姑妈,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姑,我走了……洗澡去了!”
“是去打牌吧?”
“洗澡不为别的,就是想去澡堂跟牌友聚上,打两圈消磨时间……今儿晚上,我请秦瑞祥吃饭。”
“不管你们的事,打牌别打那么大。玩玩可以,但千万不能劳神又伤财,那就很不合适了。”
洗过澡之后,韩天保睡了一觉。睡梦中被朋友轰起来玩牌。刚玩了两圈牌,忽听楼下捶背、擦鞋的师傅们一阵乱嚷嚷。
“坏了!、坏了!”、“快喊韩老板,门口有人砸韩老板车呢!”
卖茶水和清口萝卜的老五,就是客人来洗澡,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的,常年留着光头的那位师傅,只见他跑到楼梯口往二楼喊话:
“唉呀,韩老板,不好了,门口有人砸你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