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给老杨吊第三瓶水,也是这天的上午的最后一瓶水了,胡怀贵似有所悟地说:“老何,我考虑,咱俩还是得轮流着休息,在这闷坐着还怪急人的,照顾病人,还真不是个好活。”
“行,你现在去车里面休息去吧!”
“我现在不用,我就是中午一点钟过后,非得多少睡那么一会儿,只有睡过之后心里才觉得舒弹。为了公平起见,你就得现在去休息。不然,到时候我一个人休息,就不够意思了。”
“我怎么着都行。我说过,我跟着你的点转!”
“那老何你先走着,我一个人在这就行了,用不着都在这。”
胡怀贵把话说得十分明了,老何再不离开,就显得是有意不想配合了。
走廊里有人嚷嚷,“何正大!何正大人在哪?”
“老何,外面是咋回事?是谁找你?怎么听着不像好事?”
“应该是刚才来慰问的领导们走啦,留下来的小鬼,要来找我老何的麻烦了!”
“你是说薛宝贵的家里人吗?”
“不会错的!肯定有人在背后把他们当枪使。”
“我出外看看去,如果是找你的,你一会出去就别回来了!”
胡怀贵才到病房的门口,就被来人给推回了屋里。“别走,这屋里的人,谁都别想走!”
当场堵在门口跟胡怀贵动粗的人,喝得醉醺醺的,是一位嗓门鼾鼾的中年胖男人。
“你是谁呀,凭什么不让我走?”
那人的一双手臂当空乱舞……
“我是舅舅,我刚喝过一斤酒,这屋里人,谁都不能走!”
“你就是喝过二斤酒,我也得走哇!你等我出去,喝一斤半酒,吃二斤牛肉,回头我一定找你!”
“哟好!看样你是不服气呀,看样就是你打的我外甥!”
“我搁哪打你外甥啦?你外甥是谁呀?”
“我外甥是薛宝贵,我外甥在手术台上没下来哪,今天建委阮主任、总公司一把手,都来看我外甥啦!你个小屁仔,你好大胆子,你敢打我外甥!姐、姐!姐夫、姐夫!你们快来,别看我喝过酒了,我的腿还当家,我提前找着小屁仔啦!”
他说的意思,也许是,他们家能打架的人还没有到这里,他就先把仇人找到了。
“我今年三十多了,你管谁叫小屁仔?你这人讲不讲礼貌?”
“你今年三十多,我今年五十四了,我问你是三十大,还是五十大?”
“我又不跟你比点子?你家怎么不派一位八十多岁的出来和人打架?”
“说得对,年轻的不是没有,咱家有年轻的,年轻的在后头哩,说话就到!你可别当我这一大家子是好惹的?”
这时,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就在病房门口当众撒起泼来,见她就地一坐,拍着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喊着唱道:“姓何的崴,你个天杀的哎,你个没良心的崴,你看我儿子不顺眼,你故意给他小鞋穿哎。你眼看这官当不下去了崴,你就眼红我儿子上面有人哎。他就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崴!可怜我儿子被你打的,大小便都不当家了崴,他这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哎?我就算是告到县、告到市、告到省、告到***,我也得把你这狗官给告倒了哇!我要是告不倒你,我就随你姓了崴。我要没有这个金钢钻,我就不会揽你这瓷器活,咱有本事咱走着瞧!我的个青天大老爷呀,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一家子人吧!”
胡怀贵摇着头,那意思无法理喻,不能理喻,不可理喻。何正大也是没有办法,全不理会,任她撒泼去吧。
“这是医院,你和谁如果有什么矛盾,请你们一块儿到派出所说去,别影响了病房里别的病人休息!”
“再不走,我们医院只好报警啦!”
老杨被吵架的声音惊醒了。
老杨不高兴地问:“这都啥时候了?我的酒呢?你们也不帮忙把我叫醒!我听谁说屁仔屁仔的?这话只能够我说,我才是叔叔大爷辈的。”
胡怀贵说:“呀,杨主任,您醒啦!您看这病房里就是乱点啊,是不能跟在家里的时候比啊。院长说啦,按您的级别,按您给国家的贡献,一定得给您换间老干部的单人病房,省得有人吵着了您,派俩民警在病房门口给您看着。金市长在您这坐老半天,您都没睁开眼睛看看他!您看,您这一生病,就得给您专门派俩科长照顾您,刚才还有人拿着请示报告请您签字呢……有些人,就得让他在门外边等着,猴年马月的也不给他批条子……您想吃点啥?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现在就免啦!吃点馄饨啥的还行,好消化!”
醉舅舅侧耳偷听了胡怀贵在病人床前叨叨的那些话。本来就感觉哪地方不对劲儿,听了这番话,好像比刚才明白了一些。
“姐,你看,一直都没有人出来理咱这茬!为啥没人买帐?是不是咱认错人啦?”
“不知道呢,我也没有见过姓何的这嘴儿!我这一嗓子哭得,热气换热气,这地咋怎么热?哎哟我的娘耶,累得我够呛!”
“那咱先歇歇吧!”
……
“哎哟,大兄弟呀,我是谁错人啦,你大人别见小人怪!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
胡怀贵:“老何,这老娘们,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就敢跑这来哭丧,这背后肯定有人给她点眼!”
说话,就见何孟来了。何孟的身后跟来六、七位,只有一位,何正大和胡怀贵认识,就是市体工队的解毕头。解毕头带来的那些兄弟,是何孟在马家渡大桥交过手的那些人,如今跟何孟不打不相识,在解毕头的调解下处成了朋友。
何孟还没顾上和他老子说话,孙二虎、杨明德就按何孟路上在电话里要求的来到了。
杨明德说:“苗队让我俩来。你俩都可以回家了。”
……
“谁?谁?谁敢拦我?我眼里没有法律,别跟我讲法律,软蛋子才讲法律,我只管硬碰硬的!谁是何正大?不是何正大的闪开,是何正大的站出来!”
为首的后面,跟着来了三位,就是舅舅讲的,年轻的在后头哩,说话,这就真的来了。
“有欠揍吗?赶紧出来!”
解毕头问他:“你要赶多紧出来?”
“哟,是您哪?您干啥来啦!”
“何正大是我大爷,我是来接我大爷来了。我可是八抬大轿来接的,你看看他们吧!”
“既然是你大爷,那也和我大爷差不多,兄弟们,咱管不了那么多,咱们走啦!”
……
外面导演这场闹剧的主人翁,还没有撤离。吴智刚、吴勇强呆在一辆车里。韩天保、苗怡然呆在另一辆车里。
吴智刚说:“老何啊老何,你教的好徒弟,今天闯祸了。咱黑龙潭的地界,啥时候成了他管冲炫耀武力的地盘啦?”他说这话,既是给他今天丢的面子找些宽慰,也是说明他找到了下一步打击管冲的路子。
韩天保说是借田怡然的手机一用,看到通话记录里有给管冲、给何孟的电话,时间就是一前一后紧挨着的,又都是在这之前半小时以内打的。
韩天保:“田经理,我没看你的电话记录之前,脑子里就留有一猜,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打的电话,要不何孟他们根本来不了这么快!我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你为什么偏偏不愿意看呢?”
田怡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今天送来的救命的钱,还都是人家老何昨天帮忙募捐的,今天就跟人家老何胡来!”
韩天保:“薛宝贵的家里这些人,哪知道捐款的细节?也不怪!”
田怡然:“薛宝贵家里人不知道真相,还在把何正大当作仇人,倒是情有可原,咱们这些人不知道吗?吴智刚、吴勇强不知道吗?”
韩天保:“吴智刚、吴勇强不是打击何正大来讨好咱们吗?”
田怡然:“敬爱的韩总,吴智刚一直是在讨好你,别把我包括在内!”
韩天保:“咱们今天晚走一步,主要是给吴智刚、吴勇强他哥俩一个面子,看看他们精心导演的这一出好戏!”
田怡然:“我知道,但我无论咋看,吴智刚都是流氓、无赖一个……而且,吴智刚的手法就更加让人恶心。”
……
何正大在家吃过晚饭,一边看报纸,一边回忆在医院里薛宝贵的家人哭闹的那一幕。他很能分得清,这又是吴智刚、吴勇强在背后乱搞。何正大正在想,家里电话机响了,他过去接电话。电话是胡怀贵打来的,让他看正在播出的地方台。“老何,是咱们捐款的事……我刚看过节目预告,正文马上就要播出,你现在打开电视,还不误看到全部内容。”
何正大打开电视,调到黑龙潭市电视台的频道。地方新闻的头条是市政府的一个招商引资会议、第二条是市委书记阎效文参观、考查黑龙潭市化工厂、第三条是市建委主任阮易策关心职工疾苦,发动建筑集团公司全体职工献爱心、给做大手术的薛宝贵捐款,捐款额达到七万八千块钱,并配有摄影画面,出现在镜头的有建委主任阮易策、公司总裁秦瑞祥、工会主席骆红兵,还有病人及病人家属表示感谢的画面……
胡怀贵打电话问:“怎么样,老何,有何感想?”
何正大:“每天都在发生,以后还会发生,哪有功夫去想这些?你自己有何感想?”
胡怀贵:“我在想,我一直都在被边缘化,而且我自己从前竟是毫无觉察,反正我相信,这样的好事轮不到我,我甚至惊奇,原来薛宝贵这么牛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