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胡怀贵弯腰抓起一根半截竹棍掷向苗喜山,算是回敬苗喜山偷袭踹的一脚,说:“这哪用想?问问我的脚后跟就能知道答案,确定不干了,说到联合国我也不干了!”
苗喜山主动给胡怀贵一颗烟,算是和解了。
苗喜山品着烟,眯缝着眼说:“这就不怪我苗队带头顶着不办,那我就给它拖着,一直拖着!怎么样,老胡?你看苗队够不够义气?”
苗喜山的义气,那是他的招牌。还可以说,那既是他的性格,又是他的名片。当然,也是苗喜山日常喜欢挂在嘴边的表达。这是他绝顶聪明的设计。这种设计,并不是谁都可以撑得起的,那需要胆量、气魄,还需要豪气、冒险。就凭着这一点,他周围的伙伴们,一直就信他,就服气他。
胡怀贵先是冲着苗喜山伸出大拇指,意思他信。
苗喜山又逗他,问胡怀贵:“就不发表一点看法?”
胡怀贵说:“你还别说,我真的正在总结呢。苗队,今天这事,还真得是这样,苗队,你太英明了。你看,咱不能硬顶,咱就得给他拖着个劲儿,让上头不知道究竟是驴不走,还是磨不转;哎,就得给他来个阳奉阴违,咱不跟上头公开唱反调,咱就不给他办实际事。总之,咱不能帮着别人去踩老何,那样做真是猪狗不如!”
苗喜山、胡怀贵不谋而合的拖字诀,只是两小时不到,就在远方的总公司高层内部勾兑出了调整之后的对策,并且就有电话打来,说是秦总办公室的,传来秦总的指示,只有一句话,急调三公司胡怀贵到秦总办公室找秦总领命。通知要胡怀贵直接打车过去,车费找工会骆主席报销。
听说车费找工会报销,胡怀贵和苗喜山的心里就明白个八八九九了。
苗喜山苦笑说:“老胡,并不是只有我能想到你,秦总都点名要你去了,你快要出人头地了。这回看你当不当这个汉奸?”
胡怀贵道:“汉奸不汉奸的言之过早。还不知道什么事呢,或者是计划生育,也可能是七一建党歌诵比赛呢?”
苗喜山表示怀疑:“计划生育?哪边你都敢靠,女人那边你也敢靠,你是育龄妇女吗?歌诵比赛?就你那唐老鸭的嗓子?”
胡怀贵换掉干活的工作服,就在粮库工地附近打了一辆出租车,不要半小时就到了总公司,直接找到秦瑞祥董事长的总裁办公室。
胡怀贵在总裁办公室见着了秦总,不常打交道的陌生感,让胡怀贵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加上有两位总公司的处长还在总裁办公室与一把手请示工作,胡怀贵原想暂时退出,但却被他们注意到了,胡怀贵只好进去招呼说:“我接秦总办公室的电话,说是秦总有事找我。”
胡怀贵主动与从他面前经过退出的劳资处的处长和设备处长点点头,他们二人退出之后,总裁办公室就只有秦总和胡怀贵,但胡怀贵还是觉得万分拘束,浑身不得劲儿。
秦总说:“我原想亲自打电话给你,也好电话里说明一下,可是太忙、太忙,结果竟没顾上,还得请你原谅,你可是咱集团公司的名人哪,既是名人,那咱就得有个名人的待遇嘛!恭喜你啦!”
秦总这句玩笑话说得胡怀贵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精神上还是得了莫大的鼓舞,说明一把手都承认他是总公司范围的人才。只不过他这类人才,至今还没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年纪不小了,时不我待了,也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胡怀贵调整好了心态,谦卑地说:“秦总不要客气,秦总有什么需要小弟效劳的地方,秦总随便扔块砖头,在小弟眼里就是块虎头令符!”
秦总不知怎么脸竟一红,心里暗说,这家伙果然名不虚传。秦总说:“它是这么回事,早晨一上班就有汇报,说是工会工作缺人少物,这个难,那个难的,我说有什么难的?三公司有位胡怀贵,头脑最是灵活,所以就有人给你打了电话,我当时就是一个建议,你看转眼间成真的了,你这不是来了吗?这样,你去找骆主席,他会告诉你具体该怎样工作。我就是根据骆主席的汇报,向骆主席提议调你来的。”
秦总捂着没说,这就是隔着级别呢,胡怀贵心里明白,便从秦总办公室退出,找到工会办公室,然后找到骆主席。
骆主席原是一分公司的经理,退下来之后就成了总公司的工会副主席,然后到主席。论年龄和辈份,骆主席算是胡怀贵的长辈。
“骆叔,骆主席你好!秦总让我到你这来,说你找我有事。”胡怀贵离老远就亲昵地笑哈哈地与骆主席打上招呼。胡怀贵上次来,隔得也没有几天,就是上周一洗澡遇上了何正大,何正大的新诗出炉,胡怀贵拿来到总公司打字、复印,当时接待胡怀贵的,就是骆主席和他的手下。
骆主席今年五十七岁,中等偏矮,壮壮实实的,精力充沛,高鼻梁,说话声音洪亮,见面总要离开座位迎上去用力地握手,是一位久坐机关,个性沉稳的中层干部。胡怀贵进来就受到了这种热情相迎。这令胡怀贵感觉确是跟工地上的人大不一样。这里人与人相处,因为大家都比较注重礼节,无形中就有一种体面的感觉。不像工地上人总以粗鄙为美,一个个大言不惭的。
“胡怀贵,你来得好快呀!”骆主席说话,就先给胡怀贵泡上一杯茶。
胡怀贵心里仍有疑问,便问:“骆叔,总公司领导召我来有什么事?”
“不着急,不着急,坐下说话!”
胡怀贵便坐下。
“找你来,主要是我这临时性任务比较多,人手总是不够,你看,我这,包括我在内,一共四个人。我,主席,一位干事,加上两位女孩子宣传员,就这么多人,却要忙着一大摊子事。这不,建委主任批下来的,要发动全公司给薛宝贵同志募捐,你看,我这哪有人哪?”
“哦,确实挺难的!”
“啥?募捐本身不难,群众的觉悟很高的……”
胡怀贵看骆主席这么上心,这么要留下他,生怕他不干,忙解释说:“骆叔,我是说你说的人手少,很不容易!”
“哦,你吓我一跳!可是你一个人还是少,还得再来一位,因为我这里只能派两位女孩子去,你还得帮我动员一位来做这项工作。”
胡怀贵心说,我还没答应你,不知怎么推辞呢,你还让我再给你动员别人,动员谁呢?
“谁合适呢?”胡怀贵的意思,一旦骆主席说出一个人来,他就建议他带两个人来,他好顺利出逃。
“何正大合适!”
胡怀贵心说,我这是到哪啦?这是中国吗?这是华夏族吗?这是己所不欲,勿施与人的圣人的国度吗?还好,胡怀贵不似何正大那么血性,那么冲动,那么怒发冲冠,他比较随合,总是嘻嘻哈哈的。就在这时,工会的王干事回来了,有事跟骆主席汇报,胡怀贵就要出去先躲一躲了,等想出办法再回来见骆主席。
虽说胡怀贵现在迫切地需要向领导靠拢,但他实在又拿不准他该怎么办,情急之下,他想到给他老婆艳芳打电话,因为他老婆比他更精通人情世故。胡怀贵趁着骆主席忙别的,借口去卫生间,溜出了总公司大楼,偷偷跑到了大街上,找一间路边卖报纸的电话厅,站在那里给他老婆打电话。见他哭丧着脸说:“老婆,你赶紧给我拿个主意吧,我现在被人架到火上烤糊啦……”
艳芳问他:“大天白日的,你不会做恶梦呀,这是哪来的胡话呀?”
胡怀贵:“总公司的秦总亲自点将,骆主席具体指挥,要我在总公司各分公司,给薛宝贵操办募捐哪,就是医院病床上躺着的,传说要坐轮椅的那位,现在等钱救命哪……”
“这个天杀的,他还有今天?这就叫做自作自受。你打电话来,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那还用问么,这事明显地有点二呀!老何脸上的青包,现在还没有完全下去哪,咱这时候给姓薛的张罗这事,这不是自己找着挨骂吗?他们当领导的,个个都是滑头,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在乎老何,也要在乎何艳萍、崔全泰,也要在乎孟秀兰、何孟,他们无论谁都是躲得远远的,谁都不愿意沾手这事!这其中的麻烦,你想明白了吗?”
艳芳最是热衷于背诵名人名言、格言、警句之类的,你料想不到她何时会冒出一句来。
“这事不用想太多,你说的我全都明白,但这次不是机会难得吗?你想啊,如果领导喜欢做,那还能显得着你胡怀贵吗?一分为二,你是怎么学的?”
“什么机会难得?我本想你会支持我,说我是世间最伟大的小人物,没想到你是这样。你真想听人骂吗?”
“谁想听人骂?神经病?你才想听人骂?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答应,那今后怎么办呀?再说,咱可从来没有在全公司这么大的舞台露过哪怕一次脸呢!胡怀贵,胡一侃,你今年也三十有二了,难道就只配当个耍嘴皮子的小能人吗?成功学里怎么说?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之人!”
胡怀贵没法再继续听艳芳跟他瞎咧咧,那如同浇进他脑子里的醋一般让他烦躁不安。
“得了,我找你问个什么裘子计?我真是一个棒槌。”
他说这话是真的,这又牵扯到世间无处买后悔药去。我不跟你说,你也不知道,等你知道了,我已回绝了,原本多省事!真是悔不当初。这是他在心里暗中嘀咕的话。
这时,艳芳在他耳边喊道:“胡怀贵,你原本就是一个棒槌!你除了那点逞能的功夫,你还哪样能?你以为你是老几呀?”
他老婆在关键词上用的是个暗语,这一点肯定只有他胡怀贵一个人能听懂。“那点逞能的功夫”,是指他在床上的处于支配地位的,农夫耕种时拉套的那种能耐。
胡怀贵的无奈,几乎就是苦口婆心地劝说艳芳了。
“你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是少数人反感这样的捐款,而是大多数人反感你知道吗?”
别以为艳芳就是头脑简单,傻哈哈的,其实,艳芳的批判精神可不得了,你听她是怎样说的?
“领导就是领导,领导会急中生智,你胡怀贵会急中生智吗?明显地你不会,所以你就是个当小兵的命。领导会在缺钙又缺德,连软壳蛋都下不了的危急时刻,突然就想到了你胡一侃胡怀贵来了!说明你能帮他们侃破大天来,说明你真的很牛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