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晓浮左臂一甩,手上的灵剑顷刻散去。
他对儿子张口说道:“尘儿,今天就先到这里,你现在回房洗澡吧。”
丰尘一呆,惊问道:“啥?这天还没黑,饭也没吃,爹为何要尘儿洗澡呢?”
丰晓浮伸手就是往丰尘背上一推。
“我得去接待门外的客人,你不要多问,乖乖给我去里面洗澡就是了!”
丰尘没法子,只得将风竹剑收到异盘内,转身走进家中的大厅。
……
虞少闲提着一份包裹,抬头看向印有“风竹铺”三个大字的匠铺招牌,这是他第二次来这座铺子。
除夕之夜,虞少闲曾向米三果询问过丰晓浮的喜好,毕竟他先前对其有所冒犯,答应下次拜访会带歉礼。在知道丰晓浮喜欢喝茶后,虞少闲是立刻就寻起全镇口碑最棒的茶叶店,眼下他手中提的,便是该店里最名贵的茶叶。
当然,这歉礼他是在前些时候买的,若换做今日,虞少闲说不定连挑选茶叶的机会都没有。突如其来的疫病,可谓是传遍了白桥镇的东南西北。大大小小的茶叶店老早就关了大门,那些店主跟伙计,此刻已经在医馆里躺着了。
虞少闲今日之所以前来风竹铺,一是为之前不当的言辞而致歉,二则是为了与丰晓浮谈论这场疫病的缘由。因为,就在刚才,他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情况。
青年提着茶叶走进匠铺,小声呼唤丰晓浮的名字,见无人回应,他便将茶叶放在了柜台上。
打算去后院寻人的虞少闲,刚一转身就与丰晓浮打了个照面。
“虞少侠,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丰晓浮面色平静地问道。
虞少闲愣在原地,随后往后退了几步。
他是怎么靠近我的?我可完全没听到半点声响啊!虞少闲在内心惊讶道,对丰晓浮的敬畏与兴趣,变得更加浓厚。
“……丰先生,晚辈今日前来,是为了先前对先生不敬一事而道歉的,还请先生收下这份茶叶,收下晚辈的歉礼。”虞少闲抱拳说道。
丰晓浮往旁边瞄了一眼,笑着摆了摆手。“虞少侠太过客气了。丰某明明都说不必了,可你还是送来了。那么……”
虞少闲嘿嘿一笑,以为争得了这位老前辈的几分好感。然而当丰晓浮说完这第二句话时,青年又是一愣。
“歉礼,我这就收下了。虞少侠若再无它事,就请回吧。”
丰晓浮的语气是那么平淡,却又那么刺骨。
哎?这就赶我走了?不对呀!这不招呼我也就算了,怎么连跟我寒暄几句都不肯呢!我明明都带歉礼过来了啊!莫非是之前我在除夕之夜哪里惹到他不快了么……不对,那夜我表现得可是很安分守己的呀!
虞少闲表情僵硬地站在原地,内心却是如波涛汹浪般动摇。
一阵沉默,青年战战兢兢地低头请问道:“晚辈是哪里又得罪先生,以至于您对我如此不耐烦,连话都懒得多讲?”
丰晓浮无言地瞪着虞少闲,随后走出了铺子,虞少闲满脸疑惑地跟随他的脚步,不停地争问起原因,表现得异常疑惑,异常委屈。
然而,丰晓浮就是对他不予理睬。风竹铺铺主停下脚步,抬头望天,背对了虞少闲好一阵子。
“先生,丰先生!您倒是说清楚呀,晚辈哪里做错了,你指明,晚辈改还不行么?”
虞少闲依旧不依不挠地争求他的解释,态度看上去十分诚恳。
一会过去,丰晓浮终于是将视线重新移回到虞少闲的脸上。
“看来,你并没有害人之心呢。方才我卖了那么久的破绽,你却连灵力都未动一下。”
独臂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虞少闲,第三次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每与他说一句话,便能让他在原地发一次愣。仿佛,自己就好像是天底下那种听什么都大吃一惊的白痴一般。
他……丰先生他,究竟在说什么啊?害人之心,是在说我?明明自己之前第一次来,都未遭到如此严重的怀疑,怎么今日就与众不同了?这位老前辈莫非是吃错了药?
虞少闲一脸苦恼地摸了摸脸颊,他完全听不懂丰晓浮在说什么。
丰晓浮默默注视他许久,摇了摇头,终是再次开口。
“罢了,见你对尘儿有恩,性情也属纯良之辈,我今日便赐你一个逃命的机会吧。”
丰晓浮说完,虞少闲便停止了一切动作。
这一次,多年浪迹天涯的经验告诉他,该做的,不是惊愕,而是警惕。
青年的双臂微微上抬,抬到了他能在瞬间拔出身后长剑,从而动灵护身的程度。
丰晓浮低声提醒道:“住手。别做什么大动作,除非你想死得更快些。”
虞少闲双眉怒沉地回应道:“我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先生,以至于你要取我性命。……不过,在下绝不会坐以待毙。若你执意出手,在下必将以命相博!”
丰晓浮轻叹一口气。“无论我接下来说什么,你记住,不要显露你的警惕心,头别抬,眼别转。懂否?”
虞少闲屏着气,未吭半个字,仍是观察着独臂男子的一举一动。
“想杀你的,不是我,而是藏在门外那片竹林里的两个人。”
丰晓浮的语气,依然是那么平静,可其内容,却是让虞少闲浑身发寒。
短短一刹那,他忘却了丰晓浮的话,目光下意识便要向竹林扫去。
这时,丰晓浮一手拍在了他的肩上。
“哎呀!虞少侠你也太见外啦!”男子边笑边说。
虞少闲大惊,立刻收回了目光。见丰晓浮都与自己有所接触,却仍未做出加害之举,他是马上相信了丰晓浮无心欺他的事实。
青年明白,此刻丰晓浮之所以做出如此举动,是为阻止他看向竹林,避免他引起敌人的警觉。
“先生,在下这是尊敬您,哪是见外呢?”虞少闲同样笑了起来,大声回答道。
远处的竹林,一片静谧。
院内两人,互相面对面沉默起来。
许久,虞少闲开了口。“先生,您确定是两人么?”
丰晓浮挽着他的手腕,装出一副十分友好的样子,声音却很是严肃。“没错,一人藏在你左侧约三十丈远的风竹后面,另一人则躲在你右侧约五十丈远的岩石后头。”
虞少闲倒吸一口凉气。他压着满怀的不安,又问道:“先生,您是如何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不是您?”
丰晓浮面不改色。“因为,从你上山坡起,他们的杀气便一直聚在你的身上。至于为什么迟迟不出手,恐怕是想看看你要见谁吧。”
虞少闲沉默了。
丰晓浮看他不再说话,便向青年下了指示。“好了,我该帮的已经帮了。剩下的,就得看你自己造化了。虞少闲,等你与我告别,下了山坡,便立马跑,拼命地跑,这样,你才有生的希望!”
“……”
虞少闲低起头,目视地面,嗓音打颤地说道:“他们大概老早就跟踪我了吧,然而我却对此没有丝毫的察觉……想必,他们的实力绝不在晚辈之下,可能距离还不止一个灵域……晚辈若真按先生所说,下山逃跑,又怎可能逃过他们的手掌心呢?”
青年紧闭双目,下了最后的结论。
“这样下去,晚辈,必死无疑啊!”
丰晓浮听完他这一番话,表情瞬间变得冷漠。
“所以?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先生即使隔着这般距离也依旧能摸清一切,想必您是位绝世高人。即便少了一只手,晚辈也相信,您此刻,依旧是位数一数二的强者。”
满头大汗的虞少闲,终是抬起了他的脸。
“倘若、倘若、倘若先生愿意出手相助,愿意帮晚辈这一回,……想必晚辈,定能得救存活!”
丰晓浮的神色,一下从冷漠转为了凶煞。
“我不知你与他们有何恩怨,可这一切皆与我无关。本来,我就没有义务告知你他们的存在,而现在,你竟然还得寸进尺,想让我冒险救你,让我与丰尘置身于危难之中?”
虞少闲的汗珠,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了地上。
“先生,先生!求您,帮帮在下,救救在下,求您了!”
丰晓浮将左手伸进衬衣内,放在了他随身携带的异盘上,厉声拒绝。
“闭嘴!你若现在不滚,我大可先斩了你,再灭了其他两人!”
虞少闲,脑袋一片空白。
他本以为,与丰晓浮初次见面的自己,言辞虽是有欠妥当,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到了能让人耿耿于怀的程度。更何况,自己不仅与丰晓浮的儿子丰尘关系甚好,还与他们父子二人和谐地共度了除夕,更特地带着全镇最名贵的茶叶,来风竹铺郑重地向丰晓浮道歉,因此他本以为,就算自己与丰晓浮见面不过数次,他也能靠诚心诚意打动后者,从而与对方交好交善,最后再求得丰晓浮几句指点,甚至是丰晓浮珍藏多年的绝世灵诀。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实际上,自己在丰晓浮心中的地位如同草芥。虞少闲不傻,他听得明白,丰晓浮的话没有半点夸张,字字皆是发自肺腑。
只要他敢将丰家置身于危机之中,丰晓浮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大卸八块,这便是虞少闲认识到的事实。
然而,尽管如此,他也仍要尝试说服丰晓浮,尝试求得这位高人的帮助。
因为,虞少闲清楚,他是生是死,此刻是全由丰晓浮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