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尘确认剑范稳固无误后,便小心翼翼地倾倒坩埚。融化的金属液体,冒出耀眼的光芒,缓缓流入剑范,不一会,剑范便填充完毕。
他用火钳将灼热的剑范从架子上取下,放在了冷却台上。熄灭了烘炉后,丰尘便松了口气,抱起胸,点着手指估量时间。
侍从看着露儿也跟着放松下来,随即说道:“小姐,丰少爷他肯定没问题的,你就不必太过操心啦。休息一会吧,其他人早就全坐下了。”
露儿回过神来,看向周围,只有自己和侍从还站着。她红了脸,也跟着侍从坐了下来。
丰晓浮等着牛旺的解答。
“白桥镇,虽小虽偏,但它有山水风光的名气,因此大有潜力。”牛旺来回踱步,边走边说。
“我之所以来白桥,便是因为这一点。我在此镇观察了一阵,发现只有铸匠这一行,全镇仅一家店,那就是你们,风竹铺。”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观摩了一下风竹铺。心想,这么有福分的店,会是什么个模样。”
“原来你来过我的铺。”
牛旺斜眼看向丰晓浮,语气忽然变得愤慨起来。
“结果,我可真是没想到啊!垄断了整一座镇子生意的风竹铺,竟然那么破烂不堪!光是位置就处在那样的偏僻山丘,四周全是杂草野树!大门破破旧旧,连店门的招牌都只是块洒了墨的木板!”
“呃,我应该说声抱歉吗?”
牛旺无视丰晓浮的打趣,转而面对他,手指点着他的衣领。
“我也同样没想到,整个镇唯一的铸匠铺铺主,丰晓浮,竟然穿得如此简陋不得体!就像一个庸人般!”
牛旺说罢,又愤愤地转过身。
“你,简直就是暴殄天物!风竹铺,不配呆在白桥镇!”
“我倒觉得,自己赚得够多了。可能是我平时不在外观上做讲究吧。”
“你觉得,你觉得!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那小孩!摆明一副穷鬼模样,有钱,能是那样吗!如果我是你,这几年,赚的钱,早就够建十几栋大楼了!”
“十几栋?未免太夸张了吧?和我合作过的人,我清楚,他们也不是那种大富豪,你哪能多赚这么多钱。”
牛旺又转身面对丰晓浮,轻蔑说道:“丰晓浮,这就是你蠢了。全镇,就你一家铸匠铺,白桥镇外方圆三百里内没有一座大城。你起高价,他们不买,难不成还每次都特地从别的城镇内进货吗?价格,只有你说的算。赚的钱,只有你说的算啊!”
“可若如此随意标价,不会深深得罪镇内的商家吗?”
“哼,谁管这么多!你滚蛋以后,就算我狮子大开口,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牛旺自信地宣称着。
丰晓浮左手叉腰,闭了眼,摇摇头。
“果然卑如虫豸。”他细声言道。
“你说什么?!”牛旺没听清,但知道是不好的话。
“没事,既然知道了牛老板的算盘,我就不继续聊下去了。”说罢,丰晓浮转身离开。
死穷鬼,装腔作势倒是有身本领。牛旺对着他的背影一声嗤鼻。
丰尘算准了时间,果断用火钳打开剑范,只见黄光一闪。
铜剑的雏形,尽显其中。
丰尘深呼气,用火钳将剑身从剑范内摘取出来,接着又放置在铁砧台上。
他看向走过来的丰晓浮,说道:“爹,需要你帮下忙了。”
丰晓浮满意地点头,接过了丰尘递过来的火钳,牢牢地将亮黄的雏剑压在铁砧上。
丰尘快速地握起丰晓浮为他铸造的小锤子,踩在一个矮凳上,在铁砧面前站稳。他看着耀眼的剑身,知道此时必须抓紧时间,趁热打铁。于是丰尘飞快地扫描着剑身的表面,看看哪个部分凹凸不平,最需要加工。
露儿坐在地上伸着脖子,好奇地问侍从:“雪姐,他们这是要开始最后一步了吗?在我印象中,铸匠好像都是拿把锤头在那使劲敲的耶!”
“......小姐,你这言论,对于他们好像有点不太尊重......”侍从解释道:“我对铸匠也只是略知一二,他们现在做的,应该是名为锻打的步骤,在铸剑里虽然是关键的一步,但其后还要在剑上进行安齐配件,进行装饰,最后再是开刃。”
“不过这场比试好像没研究那么细,说是各自以剑相拼,先断即败,我想恐怕锻打完后,便直接开刃吧......”
“噢,雪姐懂得真多。”露儿说着又喝了口糖水。
砰!砰!砰!
牛旺匠铺这边的两个大汉,已经先丰尘一步,开始了锻打。与丰尘澄亮的剑身不同,他们的剑,闪现出耀眼的银光。看样子,牛旺匠铺是准备铸一把银剑。
牛旺仔细检查着自家的进展。大汉一人夹稳银剑,一人用铸锤敲打其上。砰砰响声中,银剑冒出丝丝火花。
烘炉跟前表演的伙计气喘吁吁,他甩着的火棍也都差不多熄灭干净了。又一阵子,伙计终于坚持不住,扔掉灭了的火棍,瘫倒在一旁地上。
同伴们见此想上来接替他的位置,继续吸引观众的眼球,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们不顾三七二十一,竟然围着烘炉扭着屁股跳起舞来。正在锻打的大汉不经意间一瞄,气立马短了半管,一锤子敲歪在铁砧上,吓了牛旺一跳。
“你们在干什么蠢事?!别捣乱,快给老子滚下去!”
他看了瞬间喝声咆哮,一脚踹飞了正在自己跟前扭身的下手。
下手们好心不成反被骂,一哄而散,沮丧地跑到了舞台后面。
“哈哈哈!”观众们一阵嬉笑,牛旺脸一红,连忙给大伙赔礼。
丰尘这边可不如牛旺那喧闹了。唯一的声响,便是那一锤又一锤砸出的清响。
砰!
丰尘的力气远比不上牛旺的手下,因此锤音小了很多,但同时,它也远比后者的清脆,悦耳。
砰!
丰尘一锤下去,大喘了口气,他有些疲劳了。不觉间,汗液流进了丰尘的双眼,他面目一狰,丰晓浮赶紧递给丰尘一块新的汗巾。
擦完,丰尘归还汗巾,睁开了发红的眼,又不暇思索地扫视着整个剑身。剑面,剑刃,剑尖。他此刻是用上了全部的精力,毕竟,风竹铺的存亡就看他这个男孩了。
在旁协助的丰晓浮,看着自己聚精会神的儿子,不禁万般感慨。
没错,丰尘,就是这样,越是危难临头,就越要全神贯注。这便是我们一家,自古以来的思训呐!
他从丰尘身上,稍微看到了点自己过去的影子。丰晓浮的面目,忽然变得有些哀愁。
但丰尘完全没注意父亲的神情,他只是一边检查,一边锻打。
砰!砰!砰!
丰尘的汗珠飞洒在了空中,那握着铸锤,原本疲惫不堪的右手,似乎又变得有力起来。
丰尘记得,比试前的那一晚,丰晓浮叮嘱过他:倘若牛旺用香火之类的物品来为比试计时,那么当他的作品完成时,牛旺也许会人为地直接掐灭香火,不给风竹铺留机会。
因此,丰尘铸剑,不能慢!
丰尘紧盯着剑尖部分,右臂用力高举,持着铸锤,倾力一砸。
一声巨响后,骤放的火星落在了四周的泥地上。
“爹,开始淬火吧!”
丰尘大喊。
“好嘞!”
丰晓浮一声回应,便钳起剑的柄部,极速地插入到一旁的冷水槽里。
嘶嘶嘶!
滚烫的剑,在冷水中鸣响,冒出了一团又一团的雾气,父子俩顿时便被水雾给淹没。
但丰尘只是用手盖在了自己眼睛的上头。分秒都不能浪费!丰尘如是想到,仍然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水中剑的变化。
不出丰晓浮预料,牛旺确实打算在自家铸剑完毕后,便立马结束掉比赛。
此时,他望向远处的风竹铺,先是一惊,接着回头便向手下喊道:
“你们还要多久,他们已经在淬火了!”
“老板,我们马上就开刃!”
大汉们顾不上满身大汗,在水雾中观察了一阵,然后钳出了那把银剑。
丰尘紧随其后,接过丰晓浮的火钳,也将铜剑取出。
他稍慢大汉一步,携着铜剑,跑向了磨器台。丰尘强稳住颤抖的双手,飞快地架置好冷却的铜剑。然后,丰尘操作起磨器台带有磨石的械肢,往铜剑剑身一磨。
啪!
一声低响,械肢上的磨石竟然断成了两半,掉在了地上。
“怎、怎会?!”
丰尘惊呼一声,马上意识到,牛旺这家伙,竟然在磨石上做了手脚!
如丰尘想的一般,牛旺还是暗藏了一手。虽然赛前,他让风竹铺先选,可不管哪一边的磨器台的磨石,都有问题。事先知晓这些的牛旺手下二人,早已在裤带里装了另一块完好无损的磨石。此刻,他们已经开始了对剑的开刃。
“可恶,可恶啊!”
丰尘怒嚎道,右手抓起地上的一半磨石,就在铜剑上刮了起来。可是他力气实在太小,根本刮不出什么效果。
“可恶!”
丰尘抓着残缺磨石的手已经出了血花,但他还是继续着动作。
“可恶......”
渐渐地,丰尘表情开始变得绝望起来。那一刻,他脑海中开始浮现自己与风竹铺的种种回忆:在风竹铺玩耍,在风竹铺看剑,在风竹铺观察父亲工作,在风竹铺接受父亲教导......一想到这些美景,都要毁于牛旺这个卑鄙小人,丰尘胸腔内便满是悔,满是恨!
现在这种情况,就连爹也没办法吧!可恶,都怪我......要是我当初,不自以为是,不去招惹牛旺,爹便不会为我出面,风竹铺也不会接受这场肮脏的比试,我们父子,也......
“抬起头,尘儿,不要为那些无谓的想法浪费时间,抬起头!”
丰尘抬起悔恨的脸庞,看向面前的父亲。
“比试还未结束,来,让我再帮你一手!”
父亲的声音,是那么冷静,那么沉稳,那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