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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厄雷惊梦

黑云慢慢的聚过来,他伏在地上也能觉察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远处传来轰轰的雷声和乌鸦逃难似的哀鸣。旁边的刽子手在擦拭手里那把曾经沾满了血污的长刀,即将开始重复他日复一日的麻木的工作。周围的人在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有人很兴奋,有人很鄙夷,却听不真切。

天色越来越暗,他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解脱?终点?抑或是等待着下一个起点。起风了,树叶吹到他的身上,头上,接着一滴雨落在他的脸上。雷声越来越近,终于一道闪电撕破了天空,乌鸦发出凄厉的嘶鸣。旁边的官员大声的示意,刽子手狰狞着扭曲的五官,用尽力气的举刀一斩,拦腰将他从腰部劈开,鲜血喷涌而出,滚烫的鲜血终于给这冷雨中的长街带来了一丝微热,给这晦暗的天空染上了一抹颜色。

伏在地上的男子穿着僧袍,一动不动,面上十分平静,清澈的眼眸中有一丝解脱之情又仿佛有一丝眷恋。长刀锋利削铁如泥,腰斩并不能令他立刻死去,他还能看到长安城下起的瓢泼大雨,他还能看到四散逃走的乌鸦,仿佛还能听到人群中爆发出的恐惧声尖叫声。他也感到剧痛,不仅仅是腰间传来的痛,还有心里的痛,铭心刻骨的痛,一如他铭心刻骨的爱过,感动过的那般痛......

****

“啊!”玄霁大喊一声,从噩梦中醒来。他觉得很痛,腰部很痛,仿佛被斩杀般的疼痛从腰间传来,他下意识的去捂住伤口,俯身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不过是噩梦一场。外面传来雷声,闪电和噼里啪啦的雨点声。

早该知道是这样的。

这个噩梦伴着他有九年了,从19岁那个雷雨大作的夜晚开始,同样的打雷闪电,大雨瓢泼,他便会做这样的噩梦。是的,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群,同一位刽子手。算算大概也被斩杀了一百多回了。

一百多回,精确到好笑,不是他一次一次的记录下来才这么精确,而是想想西安的雨季多在6月到9月,平均每个月又下上3、4场这样规模的雷雨,也就不难统计出这结论了。

玄霁知道自己无法立刻再入睡,于是起身下床,走到书桌旁坐了下来。

被斩杀了这么多次,每一次都是那么真实,那疼痛尤其真实。

第一次在梦中遭此毒手,玄霁还住在西安郊外会昌寺的庙里。他惊醒后,立刻在禅房中打坐起来,大声念着大悲咒,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后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直到现在,他已经慢慢开始接受了这噩梦,仿佛这噩梦本就该是他人生中的一部分。

玄霁今年28岁,他坐在自己家里一间装修成禅房的屋子的书桌旁。

书桌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毛笔字,上面写着,“唐,辯機,婺人,髙陽公主”。字体遒劲有力,潇洒俊逸,稳重端正又洒脱不凡,正是出自玄霁之手。他曾经多次书写过这句话,“髙陽公主”四个字总是被写的尤其美丽,莫名的让他一见便心生欢喜。而辩机......这个名字隐约仿佛与他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外面的雷雨声渐渐消去,玄霁拿起手机想看看现在的时间,发现早前的一条未读短信,是好朋友惠恒发来的:友情提醒,明天上午9点半香格丽景国际酒店二〇一会议厅学术研讨会。

这么重要的学术会议,他自然是知道的。看看时间,现在是午夜2点40分,玄霁收回了纷繁的思绪,回到床上继续睡去。

****

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城市的另一间屋子里,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孩被一个响雷惊醒。

“唉,果然又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黑暗中,她轻声叹息。

女孩儿披着如瀑布般乌黑靓丽的长长头发,瞪大了眼睛,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窗外。一个闪电劈过,她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抖,一个恍惚,似乎看到有大滩的血红色在眼前闪过。

闭上眼摇了摇头,别傻了,怎么会有血红色。只是,不会今夜又要失眠了吧?

她想了想,从包里翻出手机,回到床上。

在黑暗中,手机的光亮显得格外醒目,屏幕保护上是一张照片,是一个身穿白色僧袍的年轻和尚的背影。

“我的护身佛,今晚能不能睡着觉,就全靠你了。”她捧着手机喃喃的说道。

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似乎真的有镇定的效果一般,过了不大一会儿,果然能够沉沉的睡去了。

这个女孩儿叫高杨,今年23岁,在西安市的长安大学当老师。

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不禁感叹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怎么会把一个女孩儿生的如此美丽。这也就罢了,还让她拥有着不同寻常的智慧,才23岁就已经获得了历史系硕士学位,并且在古董鉴宝界名声大噪。

可谁知道,她多年来却饱受失眠的困扰。

倒不是别的,只是一到打雷闪电,大雨瓢泼的夜里,她就会莫名的被惊醒,然后再难入睡。这困扰从小就伴随着她,看了许多大夫也不管用,于是她也放弃了治疗,睡不着觉的时候干脆起来看书学习,想想或许这就是她功课很好、能连番跳级的原因。

不过,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她却在无意中发现,手机里的这张照片能拯救她。

两年前,千年古刹--大慈恩寺举办了一场很隆重的法事活动。高杨求了家里人很久,他们才想方设法帮她获得了观摩佛礼的资格。

那天,她看到一位打头的年轻僧人,身后跟着一些年龄小些的和尚,以仪仗列队从角门出来。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打头的年轻僧人十分醒目,他一身白衣、竟是那样的飘逸脱俗、纤尘不染,身上仿佛隐约的拢着佛光。

高杨一时看呆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僧人已经与她擦身而过,飘然远去。她回过神,急急的拿出手机给他拍照,可惜只照到了一个背影,就是手机里设成屏幕保护的这张。

从大慈恩寺回来不久,又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高杨醒来无事可做,拿出手机对着这张照片看来看去。谁知道莫名的就那么睡着了,还睡得无比安心,醒来时发现自己手里还抱着手机。

她有些惊讶,又接连尝试过几次,没想到真的只要把这张照片放在身边,就能治好她的失眠。

高杨确定不是手机的原因,因为她从前失眠的时候也试过把手机放在枕边,都没什么用。可自从有了这张照片以来,她的失眠真的有了大幅好转。

这一发现令高杨大为振奋,想来想去却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自己是有佛缘?去了一次寺庙就得到神佛庇佑了?没想到这位小师父的相片治疗起失眠,竟然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从那天起,困扰了高杨将近二十年的失眠问题基本就被解决了。

尤其是今夜,她睡得很香,时不时的在梦中绽放出甜美的微笑。

“Willyoustillloveme,tomorrow...”(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一阵电话铃声在怀里响起,尽管音乐相当舒缓,可还是把高杨吓了一跳,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床上弹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放在枕边的手机居然跑到了怀里。

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了,高杨接起电话,迷迷糊糊的应着。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精神,“江湖救急!我的公主,你起来没有?”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在电话中大声响起,背景似乎相当嘈杂。

“没......”高杨胡乱的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头发。

“死了死了......”电话里的女孩儿听声音似乎十分着急,“我出车祸了,现在动不了了......”

“什么?!出车祸!”高杨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要紧吗?你受伤了吗?什么死了不死了的?!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别别别,千万别来我这!”那女孩儿的声音听起来很洪亮,“小刮蹭,我人没事,可是我的舞蹈彩排有事。今天你要是不帮我救场,我就死定了!9点在香格丽景国际酒店‘大唐古韵’那间会议室,你替我去走个位,我现在去不了了。要是不参加彩排,下午正式演出的时候那几个小笨蛋肯定又找不到自己的队形了......”

“好好好......你别着急,我替你去。你自己那里能应付的了吗?......好,我马上就去,现在几点?”高杨一边揉着额角一边从床上翻身下来。“什么?八点半了!天哪,红豆小姐,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专挑我休假这天给我安排紧急任务......”

再无心跟电话里的人多说,高杨心急火燎的收拾了自己一下,抓起化妆包就冲出了家门。

红豆在电话中提到的香格丽景国际酒店相当有名,是总部设在美国的一间大型豪华6星级酒店,隶属于香格丽景国际集团。

这个集团在全世界,包括中国地区都相当有名。酒店的董事长是个很讲求融合的,或者说尊重入乡随俗的人物。他会根据当地国家,城市的历史文化,民俗风土来打造每间酒店的装修和定位。这特立独行的风格在连锁酒店横行的今天,跟那些为图省事、只讲究装修风格统一的经营模式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高杨来参加彩排所在的这家,地处西安市的CBD商务中心,装修风格的主题是大唐盛世。以大唐考究的色彩和文化风情为主,同时又糅合了西方的豪华欧式装修形式,既古色古香又豪不黯然晦色,既体现了欧式装修方式的高贵典雅又全然没有拘泥于西方形式。

酒店按照原品复刻的唐朝精美的器具古董随处可见,另有字画诗词无数,总之处处体现了对大唐文化底蕴深刻的理解,可见酒店团队极尽诚意。更有传闻,西安这家店是董事长亲自参与设计的,如果是真的,那他可真是有着不可小觑的专业的、高深的唐朝文华素养。

高杨急匆匆的冲进“大唐古韵”那间会议室,8点50分。

她长出了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又给自己画上了唐朝的妆容。

9点整,彩排正式开始。

****

玄霁今天要参加一个国际会议,他很守时,9点钟就到了香格丽景国际酒店,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乘电梯来到酒店大堂。

走上二楼,顺着指示牌去找二〇一会议厅。

看起来好像是走廊尽头的一间最大的房间。

随着走近,仿佛有丝竹礼乐之声渐渐飘入耳中。循着那若隐若现的丝竹之声,玄霁走到了二〇一门前,查对了下门牌,缓缓的推开了那双扇大门。

推开门的一瞬间,玄霁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走错房间了。

他今天来参加的是国际医学科技学术研讨会,可眼前却是一群婀娜少女,绫罗绸缎,薄衣纱裙,珠钗环饰,轻歌曼舞。

这是一间很大的会议室,被装修成了一个T台,上面打着柔和的灯光。后排是穿着唐朝服饰的乐人,在演奏各色唐代乐器。前面是身姿曼妙的少女,身穿唐朝的轻纱衣裙,合着乐曲声在彩排跳舞。穿着和演奏都十分精美考究,仿佛真在演绎千年前的大唐宫乐一般。

玄霁一边往门外退一边说,“抱歉,走错房间了......”话音未落,但见一位也着唐朝服饰,不过发饰衣饰装扮分外隆重的年轻女子从台后踩着轻盈的步伐徐徐舞来。

她挽着高高的发髻、肩披红帛,上着玫红色窄袖短衫、略有敞开,露出细长雪白的脖颈,下著紫蓝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珠钗玉环,随着她的舞蹈,发出叮当清脆的声响。她的舞步十分轻灵,红帛随着身形舞步变幻,似流云般萦绕身畔。她的笑容娇美,神情高贵,陶醉于这管弦美乐和曼妙舞步中。其余的女子拥簇着她,长袖曼舞,旋转着婆娑的身姿。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似被闪电击中一般,玄霁愣住了,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仿佛一尊石刻,经过了上千年风霜而依然岿立不移。

就这样呆呆的站着,目光紧随着红帛女子,再也无法移开半分。

玄霁从来没有如此的失神过。

他的身体虽然石化了,可脑海中思绪翻飞,火花碰撞,巨大的记忆数据交错乱行,灵魂出窍般恍惚出神。这女子的美丽的面庞,唐朝宫廷服饰打扮,高贵雍容的气质,舞动的身姿,轻笑的嘴角,分明就是藏在他记忆深处,从来未曾抹去过的身影。

“是......高阳吗......?”过了许久,他才喃喃自语道。

他紧紧盯着她的面庞,那眼角眉梢的笑意盈盈,那庄重不可侵犯的雍容华贵,那举手投足散发的贵族气息,那目光流转的温柔宁静。玄霁定了定神,仿佛不相信一样重新望去,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分明就置身在唐朝,眼前便是让他心生无限欢喜哀愁的她。

一模一样的面容,云鬓初妆,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神采飞扬。那么年轻的她,就像这初夏高挂在上午那明媚和煦的太阳,浑身散发着美好和温暖,驱散了乌云,唤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温柔。

玄霁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紧接着,手臂被拉住了。

玄霁停下脚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是我,就知道你走错房间了!”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惠恒,玄霁转过头来。

惠恒伸出一只手在玄霁眼前晃了晃,好奇的看着他,“喂,你还好吧?看到我看到我!”他扭头看了看屋里的歌舞,坏坏的笑着说,“来看人跳舞?都是美女啊!果然个个漂亮,把向来不近女色的大帅哥都吸引来了?她们倒是挺投入,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玄霁没说话,顺着惠恒的视线又一次看向那领舞的女孩儿,果然如惠恒所说的,她并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惠恒转过头,“我说......你这么木讷的人怎么今天这么好兴致站在这里一直欣赏?该不是要发表新成果太紧张了?也不对,你这种淡定的像石头一样的人怎么会紧张......哈哈哈,好啦好啦,快走吧,我知道是我不好,害你走错房间才闯进这来的。”说着,一把拉起玄霁走出了房门。

“不要紧。”

玄霁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惠恒一边走还一边说,“那房间音乐声那么大,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也没有接,估计是没听到吧。我今天一早就到了,等你半天也没个人影,一看我昨天发给你的短信才发现,房间号发错了......我就说我这语文水平差嘛,我们在二二〇一号会议室,我给你发了二〇一。还好我在会议开始之前找到你了,再不快点走我们就要迟到了,智勋还在楼上等你呢。喂,我可亲自把你找回来了,我这就算将功补过了啊,别怪我啊,啊哈哈哈......”惠恒一把揽过玄霁的肩膀,半拖半拉着玄霁上了电梯。

玄霁低着头,没有听到惠恒在说什么,他正陷入思考中。

****

“高杨老师,我们彩排耽误的时间太久了,现在要马上出发去会场。我们帮你把化妆包一起带下去,时间来不及了,你快点下来啊。”一个女孩在门口冲高杨喊道。

“好,你们先去,再给我五分钟,我的手镯找不到了。”高杨一边回答,一边在化妆间里转来转去、四处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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