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宫长安处刑的日子。
太阳当空,毒辣的令人害怕。但刑台前仍旧围的水泄不通的百姓。
这当中有两类人。
一类是不知道什么情况纯凑热闹的人,还有就是各路各怀心思的人马,他们的目的,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不同,不会哀叹也不会咒骂,只是冷冷的看着,看到最后,看的不是宫长安的生死和痛苦,而是下令处刑的那个女人,她的手段和心思。
长一连日来都睡在锁月楼,因为那里除了长一亲信的宫人没人敢靠近。
所以清静。
“你知道吗?父皇建这座锁月楼的目的,不是因为本宫喜欢灯火,而是因为在这里,它能让我看到任何我想看到的东西。宫里宫外,城中上下方圆近百里的情况,都能够清清楚楚。而这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什么人,他们每天在做什么。。。他只是为了方便我收集情报而已。所以这里,我从不让多余的人踏足。”
坐在最高层塔楼围栏上的长一,背对着持明,神情恍惚的说着这些话。
持明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眼神一暗。
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每天从这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去见长一,又回到这里来,这里的一切,可以说是关系着长一经营多年的另一个神秘而无法撼动的“帝国”。
“知道。殿下多年来经营的成果,大泽乃至整个大陆的黄金命脉。在这里,不过就是一两个字、一两句话、一两个人的一两个动作、两三笔画决定的事。”
“你说,当初如果本宫从一开始就拒绝了父皇,不肯入驻这锁月楼,会怎样?”
“这...如果殿下不肯接这个担子,先皇应该会另选他人吧。当初殿下刚受伤醒来,因为闫家的事,本来就愧对殿下的先皇,想来也不会对殿下有什么怨言,只是...”
“我多庆幸父皇多年来一直宠信深爱这母后。”长一低头伸手拿了一坛酒递给身后持明,又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持明坐下,“又多悲伤父皇多年来只宠信深爱母后。”
持明接过酒坛,撩开长袍下摆,跨坐在长一身边。
两人酒坛一碰,清脆一声过后,两人仰头各饮一口。
“为什么?”持明放下侍卫的身份,用一种朋友的口吻问道。
“宠爱,会延续。父皇宠爱母后,所以信任我。但他的传承始终要有一个人延续下去。宫长桓那个废物样子父皇从来没有喜欢过,当初立他为太子,不过是为了安抚贵妃母舅,当时他们手握重军,是唯一可与闫家一较高下的队伍。如此一来,我若不肯接,当时闫家覆灭的燃眉之急,有谁能让父皇信任呢?无非是我姐弟二人了。”
“可当时轩帝还小,根本。。。”
“所以父皇,会让他重蹈我的覆辙。”长一眼神一暗,转头过去。
持明顺着刚才长一的眼光望去。
刑台边上的人流慢慢在散去。一个苍白的身影毫无生气的飘荡在无风的刑架上,阳光炙烤,似乎隐约闻到一丝丝死亡的恶心。
“她刚刚,没有太挣扎。”长一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
“你知道,其实我不想这么做的。但这么多年来,我做的事情,面对的人,让我已经改不掉了。如果这一切换成长轩来做,他会疯掉的。他没办法在失去挚爱之后再回过头去,他还不够坚强。但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让他坚强。我想让他可以过他想要生活,甚至放任祁乾的动作,不做任何回应。但我没想到会凭空出现一个延渡,让我再重蹈当初的覆辙。如果是他,是长轩,你猜,他会怎么做?”
“会崩溃,不顾一切的离开,寻找一个能够安身的清静之处。比如四方落苑,甚至,会忍不住与所有反对的人为敌。。。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倒是畅快了,需要坚守的人,却辛苦了。”
“你很了解他。甚至比我了解。”长一苦笑的歪头看着持明的侧脸。
持明微微低头,“其实轩帝,在很努力的去适应尔虞我诈的生活,他想帮你,只是,很多时候,他下不去手。”
“打天下需要暴君铁血;守天下,有仁心、够坚韧,这就够了。”长一仰头,将壶中苦酒一饮而尽。
“这就像一个在世的轮回,当初做过什么,不是结果,而是开始。从我出生开始,从闫家的覆灭开始,从我第一次杀人开始。。。终有一天,我也会把自己逼疯,但不是现在。未来的日子,长轩会很辛苦。我能保证的,只是在我自己被逼疯之前或者,这一切都被自己亲手了结之后,还自己和长轩一片自由的天空,做任何决定,都不用再被任何无奈牵连。”
身后旋梯转弯处静静呆立多时的宫长轩,生疼的哽咽了一下喉咙,吃力的扶着栏杆,大气不敢出的,一步步悄无声息的离开。。。
转眼天色骤变,阴云满布,豆大的雨滴落下来。
看着脚下不断奔逃的人们,长一静静的,长发被风推着,沾湿了雨珠,扬起又落下,搭在微湿的肩膀上,有些轻盈的发丝,扬起来打在持明的脸上,湿哒哒的,一阵凉意。
持明起身,想去拿蓑笠。刚刚起身,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
长一已经立在他面前,屋檐滴落的雨柱“哗哗”的流淌在长一身后。
骤风突变,夹杂着空气中的砂粒,长一的发丝不受控制的被风吹散扬到胸前,不停的打在持明的颈肩处,一道道湿痕,像极了被严刑拷打的人。
“我的人生已经如此,逃不开的纠结,只能砍断。像闫家那样,消失殆尽了,化成灰了,从此就算再心疼,也无能为力了。”
长一从持明身边走过,拖着疲累的身躯,手上的酒壶也落在地上,一瞬间,分崩离析。。。
“下手吧。”
三个字从呼啸风声中传来,轻轻的一声,带着些叹息,却又排山倒海,扬起涛涛巨浪在持明的心上。
长一走了很久,一步步下了楼,楼外宫人撑了伞也被长一挡开,就那样淋着雨,走出了宫门。
持明仍旧立在哪里,任风吹雨打,整个人已经湿透,地上也满是雨渍。
看着长一的身影离开,一步步,步履轻飘,都踏在持明的心头上。
“属下,遵命!”
说完仰头将手中酒壶送到嘴边,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将酒壶摔在地板上。
楼下的人听到动静,吩咐抬头,对视两眼之后,无论在做什么,都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和脚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