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朝霞火红的,沉沉的压在天空上。一切如旧,正常的,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师父,为什么不能?我想帮她。。。”轻流溪焦急的追上疾步前行的轻流苏,模样着急的呼喊着。
“不能!”轻流苏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在朝霞的映衬下,半边脸色略浮现些不正常的红色,“她有她的命,谁也动不得。就算你我将她救出这大祁皇宫,焉不知等待她的会不会是更加残酷的命运。”
轻流溪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言语间的肃穆,吓得轻流溪一时间竟没有还嘴的余地。。。
————
“姑娘今日,竞大好了些吗?尚能下床了!”
灼青捧着清汤入内,准备伺候长一梳洗,却见长一吃力的依靠着床尾,赤着脚,颤颤巍巍的立在冰凉的地席上头,连忙放下汤盆上前扶住长一,慢慢挪动到铜镜前的矮凳上坐下。
“只是腿上没有力气罢了,又不是废了。慢慢的走动,想来能好的快些。。。”长一坐在矮凳上,右手揉着腿部酸痛的肌肉。
这是许久不曾走动的酸痛,昨晚轻流苏替自己驱毒,打通了阻塞血脉的几个穴脉,整个人感觉上轻松了些。
事实上,长一自己也一夜没睡。
自轻流溪走后,有的没的想了半宿,天渐渐亮了,更没有睡意了,就着清晨微凉的风息,便自己下床试着走动了些时辰。刚开始的时候站不稳,直直的往地上坠,毕竟腿部许久未活动,慢慢的适应了也就渐渐地好了些。灼青看见的时候,虽然仍颤颤巍巍的,但也已经是大好了。毕竟长一,太想离开这里了。。。
“姑娘仍要小心些,不可操之过急。”灼青用帕子捏干些水,替长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了姑娘,今日天气不大,你如今能下床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也好,总是在屋里,也闷得慌。”长一漫不经心的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突然闪过一阵心慌。
将近午时,长一走了大半早上,也累了,便让灼青拿了些丹青笔墨来,就着沉沉的似暮霭的闷热天气里的微风,立在摇摇曳曳的荷塘边上,慢慢作起了画来。。。
“皇上驾到!”一声尖锐,打断长一的画笔。
宫人们齐齐作揖,长一却像没看见似得不理会。
“长一今日竟有兴致,作起来画了。”祁乾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大步逼近。
“我也没想到这样的天气你的心情竟然十分不错。”长一拿着画笔的手越收越紧,将笔杆紧紧攥在手里,像是要捏断一般。
“当然是有好事。”祁乾走到宫长一身边,扶住她的手,将画笔慢慢的从她手中抽出,嘴角仍带着笑意。
长一没有看他的脸色,自顾转了身,扶着身边的花坛,慢慢坐下来。
“你的好事,对我来讲,可不一定是好事。”长一狠狠的咬着嘴唇,只恨自己行动不便,否则一刻也不想待在他身边。
“这回,是你我的好事。”
祁乾看出长一的回避,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脸色扳过长一的身子,紧紧地盯着长一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我不知道,我现在这般模样,还有什么好事可言?”
“长一,你还记你答应过,要嫁给我吗?”
“呵。。。祁皇想好要送哪百座城池给我大泽了吗?”长一一阵冷笑出声。
“不是百座。”祁乾说道。
长一冷冷的看着祁乾,不作声音。
“是天下!!!”
此话一出,长一一时有些愣神,不知道祁乾到底想做什么。周围的宫人奴婢早就离得远远的,不敢去听两人在说什么。这偌大的胤所院,一时之间竟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祁乾。。。”
“长一,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即刻成亲,三月十八,是大好的日子。”
“今天已经三月十二。”长一看着祁乾的双眼,灼灼的能烧起火来。
“我知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婚书、聘书。。。你有哪一样给我看了?你是大祁皇帝,我是大泽长公主,两国联姻,国书送去了吗?”宫长一忍不住胸中一阵怒火中烧。
“长一。。。我现在,不能让人知道你在我这里。我们,先成亲,昭告天下之日,国书必到泽皇手上。”祁乾紧紧地抓着长一的手臂,好像一松开,她就要消失一般。
“呵!”一滴清泪滑落在鼻尖,长一仍旧笑着,“你的意思是,我堂堂一国长公主,万民敬仰,成个亲还要偷偷摸摸?”
酝酿许久的雨,终于落下来了。打湿了画纸上的荷叶,长长的绿色水滴‘滴答滴答’的随着雨水汇成的细流落在地上,滑入塘中。本就只有一篇底稿勾勒的墨荷图,此番是彻彻底底的毁了。
一旁的灼青见状,想拿伞替两人遮雨,却被长一一把推开。
灼青跌坐在地上,有些害怕的眼光看着祁乾,不知所措的爬起来,也怎么都不是,她从来未见姑娘重声说过话,更何况这般火气。
“我。。。我只是,不想再错失机会,不想你再离开我。等长轩他们找到你,我就再没有机会了。。。我知道。。。我。。。”
祁乾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长一,额前的浅发已经被雨打湿贴在额上,两人的样子都十分狼狈。
“你当然珍惜机会了,因为你知道,如果让我离开了这里,你我此生便再也不复从前。你这么着急,知道我对你有多恨了!是吗?”
“从遇见的你时候,我等到现在。你要天下,我就给你天下,决不食言。”
“可我要的是大泽的天下。”
“我们可以一起。。。”
“祁乾你知道吗?”长一毫不客气的打断祁乾的话,“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两国相争,我不希望我们短兵相接。我甚至希望,能南北分而治之,互不相扰。虽然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居心叵测,接近我不是真的想拿我当朋友,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在找到司钤尸体的时候,我都还在想,从此以后,哪怕是陌路,再也不相见,至少在你我有生之年,你我两国井水不犯河水。因为你是我在最无助最孤独对这一切最失望的时候唯一的陪伴。”
“长一。。。”祁乾看不清长一脸上,有哪些痕迹是泪水经过。簌簌的雨声敲打在肌肤之上,心底越来越多的愧疚,对自己也越来越失望。。。
在祁乾出神之际,长一弯腰从祁乾身上抽出一把短刃,双手握住刀柄,用力狠狠的刺进祁乾的左肩!
瞬间,鲜血顺着雨水的痕迹蔓延到祁乾整个左半身,浸过衣襟,滴在地上,经过裙边,流进塘里。
这是祁乾随身携带的短刀,从小祁乾就有这个习惯,皇室哪个儿女身上不带上一些利器以备不时之需呢?长一只是更清楚他身上的利刃放在什么位置罢了。
几个胆小的宫女已经吓得尖叫起来,祁乾带来的几个御卫军抽刀上前,欲拿下这大胆行凶的女子,却被祁乾伸手阻止。
“痛吗?”长一隐忍着哭腔问道。
“你知道当年诺哥哥那把剑刺进我胸膛的时候,我有多痛吗?”
。。。
“你知道了。。。”祁乾没有捂住伤口,任由它愈痛,血愈流愈多。。。
“坠崖的时候,桃夭告诉我的。”
松开刀柄。
她力气不大,刺的不深,一松手刀刃就‘哐呛’一声落在地上,溅起点点血红色的水花。
长一吃力的撑着身子,摇摇欲坠的勉强着立在那里,雨滴挂在睫毛上,流进眼里又流到脸上,仍咬着牙倔强的看着祁乾的眼睛,手上沾染了不少祁乾的血也不在意,语气淡淡的,不着一丝痕迹的虚弱,慢慢袭上头脑。
“你残忍的告诉了我:原来所有我信任的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对不起,当时的我。。。”
“你还眼睁睁的看着我为他们痛苦、流泪。还安慰着我、对我好。‘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天底下最没有心的人。”
“长一。。。”
“我今日没有能力杀你,来日,我定不会再手下留情。滚!”
长一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她快要支持不住了,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表现的那么羸弱。
祁乾仍旧一动不动的立在雨里,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未说出口来,就被长一又一声嘶力竭的“滚”吓得不敢说话。
怔怔的看了看长一的脸色,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慢慢的转身,两个御卫军立即上前扶住祁乾的身子,将他搀扶着出了胤所院。
良久,长一才渐渐放松下来,跌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早已湿透,三月的寒意袭来,引得一阵战栗。
宫人们忙忙碌碌的收拾着东西,灼青也撑着伞半跪在长一身边,也不敢出口劝说,只能这么陪长一呆呆的坐着。
有宫人来收拾画架,将已经被雨打残破的半张宣纸揭下来。
长一怔怔的看着残损模糊的画,就像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撑起身子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画架连带着笔墨丹青一起推进了塘中,溅起一阵水花后又归于摇曳的荷叶。
一旁的宫人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立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今天的场面实在吓人,刺伤皇帝这样杀头大罪,皇上都没有怪罪,这位姑娘哪里能得罪?
长一实在没有力气了,哪里顾得上身边的小宫娥在想什么,眼一黑,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快,快帮忙。。。”
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灼青连忙和几个宫人扶起长一,又两个人跑出去唤太医,一时间忙成一片。。。
————
长一醒来,已是半夜。
窗口透过的月光,洒满一枕清霜。
雨早已停了,身上也早就换了干净的衣服。
屋里点了熏香也掩不住床边那碗苦药的味道。
灼青早已抵挡不住睡意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煽动着。
长一闭上眼,一阵心痛:‘祁乾,你我从此,便作两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