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力行定睛盯着茶几上的档案袋好一会儿,迟疑着要不要打开。然后拿出手机给伍玥发了微信,邀她周末来广州相聚。自己今天才从香港回来,原本说好再下周才见面,如今却突然出尔反尔。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就只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热恋中的女人也就答应了。严力行不敢把遗嘱的事和盘托出,他实在没有把握她知道奶奶去世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奶奶能把房子留给孙女也不留给儿子,可见祖孙二人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保险起见还是见面才跟她说较为妥当。
周六中午严力行接上伍玥直接开车到尤老太的老房子。那天思前想后严力行还是打开了档案袋看了公证书,不但知道了地址,还托人去房管局查了些资料。
车子驶入老城区,伍玥先是以为严力行带他去老城品尝美食,可当她发现车子竟然驶入一条似曾相识的老街时她下意识看了眼儿严力行,直觉告诉她不可能是巧合。当车子停在那栋旧楼对面,她愣住了,转脸望向那破落的小院和紧闭的大门,她的视线不由得模糊了。
严力行解开安全带,也帮伍玥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搂住她。隔了好一会儿,伍玥稍稍调整好情绪,趴在他肩膀上轻声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严力行松开她,在后座的包里拿出了那个档案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伍玥没接,愣愣地望着严力行。
“你奶奶的遗嘱,她把这房子留给你了。”严力行把档案袋递到她手边。
“不,我不要。”伍玥像触电般一手推开档案袋,豆大的泪滚落,转身欲打开车门,被严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我不要,我不要,呜呜……”被搂得紧紧的伍玥动弹不得,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一手攀在严力行的肩头,另一手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捶在他后背上,“不是真的,我什么也不要,呜呜……”
不是没见她哭过,只是没有这次失控和悲伤,庆幸没有草率地在电话或微信告诉她这件事,不然还不知道她会怎样。于是轻拍她后背安慰道:“嘘,嘘,奶奶应该也不想见到你这样吧,听我说,她只是比我们提前去了一个地方,我们迟早会再见的,生老病死是很平常的事。”既然止不住她的泪,就让她尽情哭吧,哭出来总比憋着好。
直到痛哭声变成抽泣声,严力行才松开她,抽了几张纸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脸上的泪拭干,然后再塞了几张到她手里,“舒服些了?进去看看?”反正都来了,长痛不如短痛。
那是一栋两层半高的战前老房子,因为无人居住,日久失修,看着有点儿像危楼的样子,十来平米的小院落长满了杂草,草丛中还躺了两个破啤酒瓶,门边的几个花盆只剩下干泥和干枯的枝杆了。泛黄墙体斑斑驳驳满是水迹,一侧还发现有部分剥落的痕迹。打开门,屋里有股霉味,显然很久没来过了。屋内约莫三十来平方米,一层是客厅和厨房,布置与伍玥记忆中大体一致,只是木沙发变了皮沙发,用得也应该有些年月了,中间的座位可能是久坐的缘故,有很明显的凹陷,沙发边上放着奶奶的那把葵扇,伍玥一眼就认得。奶奶不爱吹风扇,说风太猛,更不喜欢空调,空调出来的冷风都是邪风,所以大热天总是扇不离手。“囡囡,别对着风扇吹,过来,奶奶给你扇扇子。”耳边仿佛又听到奶奶的声音。伍玥不自觉地拿起葵扇扇了扇。小时候奶奶给她喂汤,怕烫到她,总是舀起一勺吹凉些再喂她,小伍玥就拿起葵扇对奶奶说:“囡囡也给奶奶扇扇子。”小时候的零碎片断依旧历历在目。
沙发前方是一方木茶几,也是奶奶一个人吃饭时的餐桌,奶奶喜欢边看电视边吃饭,所以茶几的正前方便是电视机,以前那里摆了个组合电视柜,现在换成小很多的一个小架子,电视机换成了挂墙式的液晶电视。旁边的墙上挂着“福”字的年历,日期是两年前的九月,不知奶奶是两年前去的,还是九月后就再也没人来过这里。再过去是厨房,门边挨着那张折叠的方型餐桌,从前每逢一家三口来奶奶家吃饭就打开这张折叠的餐桌,奶奶会做很多好吃的菜,把桌子都摆满了,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每个人都往她碗里夹菜。奶奶还会蒸她最爱吃的马蹄糕,每次都会做很多,够带回家放冰箱吃好几天。
奶奶的卧室在二层,只有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双门衣柜。人去楼空,奶奶的物件都没有了,唯独剩下床头柜上摆着的那张二十年前一家四口的合照,照片是在门口的院子拍的,奶奶还未显老,穿一件紫色开衫,黑色长裤,抱着六岁不到的伍玥坐在藤椅上,伍家仪与尤明远站在奶奶身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伍玥把相架按在胸口,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严力行默默地走过去搂住她。
伍玥把门锁上,站在小院子里盯着褪色的门板好一阵子,然后抬头再看一眼小楼,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小铁门被推开,转身见尤彦已经走了进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我奶奶的房子。”尤彦咄咄逼人地盯着伍玥。
“我们回去吧。”伍玥没理会尤彦,牵着严力行走出院门。
“你们怎么会有钥匙?”尤彦跟了出来,见严力行把铁门上锁更是奇怪,“我爸要卖房子吗?”
两人依旧没理她,向严力行的车子走去。尤彦哪儿受得了这般无视,走前两步一手拉住伍玥的手臂:“把话说清楚再走。”
“彦子,你放开她。”严力行一手捏住尤彦的手腕,甩开。
“这几天我爸老来这里,也不进去,隔得远远的,一等就大半天,原来是等你。”尤彦吃痛地揉着手腕,眼睛却没离开过伍玥,发现她的眼睛都哭肿了,“你到底与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听尤彦这么说,伍玥紧张地扫了眼儿四周,似乎没见到尤明远的身影。
“你不用看了,我爸今天没来。”尤彦挡在伍玥面前,满眼敌意,“为了等你,我爸都进医院了。”伍玥微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的事?”这句是严力行代伍玥问的,“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出院,医生说累着了。”尤彦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伍玥,她似乎看到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让尤叔好好休息。”严力行走过去隔在两人中间,然后拥着伍玥开门让她上车。
“你们说清楚再走。”尤彦跟在严力行身后,她知道阻挡不了他们离开,但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我不方便说什么,回去问你的父母比较合适。”说完严力行重重地关上车门。
父母肯说她就不用跑来这里盯梢了。尤彦恨恨地咬着下唇,望着车子绝尘而去。不过今天她总算没白等,终于弄清楚尤明远这几日一直等的人是伍玥。
原本尤彦还打算回家问个明白,可尤明远和苏清都不在,便回房睡了一觉。醒来发着愣,忽听到父母正说着话从她房间门口经过。
“你妈也够偏心的,两个都是亲孙女,什么也没给我彦子留下。”苏清抱怨道。
“你有完没完?那是我妈的房子,她爱给谁就给谁。”尤明远不耐烦地说。
孙女?两个孙女?奶奶的房子。难道伍玥也是奶奶的孙女?表姐?堂姐?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啊?听到关门声后尤彦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走近父母的房间。
“你还操心什么?她若像她妈那么清高的话未必会领情,搞不好把房子转手捐了呢。”吃不到的葡萄永远是酸的,“那可是你家祖传的房子。”
“那你又操什么心?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妈妈何尝不这么想?”尤明远的声音显得很疲惫。
“她可没当你是她爸爸,别一厢情愿了,人家现在姓伍,不姓尤。”苏清没好气地说。
“你住口!她永远是我女儿,是我对不起她……”尤明远越说越难过。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你别生气。”
尤彦立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她爸爸还有一个女儿,而那个人还是伍玥,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尤彦抿着嘴,双手不知何时已握成了拳,一步一步退回自己的房间。伍玥明显比自己要年长,这让她记起曾经见过父母的结婚证,上面的日期在自己出生之后,那时也没太在意。可现在这么看来,自己的母亲岂不成了小三?自己的身份更加名不正言不顺,这让尤彦无法接受。
“谁稀罕有姐姐?我才不要。”尤彦忿忿地一手打在窗台上。初见伍玥时就没什么好感,再见又成了阿力哥的女朋友,没多久前她还弄脏了表姐的画像,因为这个自己还被阿力哥和汪梓韬当众斥责奚落,尤彦越想越恨,“我这辈子都不会承认有这个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