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是不眠夜。回到酒店还不到九点,洗完澡看了一会儿今天拍的照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是不去想却越是记忆犹新,一合眼就见到苏铃,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了,是因为在XC是因为快到她生忌?还是因为伍玥的那句话勾起的回忆?
“喂,都十一点了,怎么还没睡?不是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吗?”汪梓韬下飞机背着大包直接回的公司,还在忙着后天要交的案子,晚饭也没去吃,直到现在才到休息室找吃的,正好严力行的电话就来了。
“明天八点出发。”严力行说。
“失眠哪?”汪梓韬一语点破:“兄弟,高原可不是任性的地方,定日平均海拔5000米,聂拉木也有4500米,高反可大可小,丢掉小命的大有人在。”
“知道了,你也别太晚。”严力行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含糊两句便挂了电话。
作为多年挚友,汪梓韬可是看着严力行这五年是怎么走过来的。苏铃出事后三天才告知远在法国公干的严力行,当时他根本不能第一时间赶到XC结果他和苏铃的骨灰一个在巴黎,一个在日喀则,同一天回到广州。接下来的大半年里严力行不接任何工作,整天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出门,不见人,夜晚喝酒,飚车……前途无量的摄影师瞬间成了废青,行尸走肉一般。直到严爷爷去世前,他答应爷爷重新振作……从一个寂寂无名的摄影师到广告、时尚界炙手可热的知名摄影师,再到后来成立个人工作室,国内摄影比赛屡获殊荣,到近一两年在国际摄影界崭露头角,那是多么漫长又艰难的岁月。作为好友,汪梓韬为他骄傲之余又感心疼,可这次严力行突然跑到XC却令他措手不及,怕是冲着苏铃生忌而来,真担心他会出什么状况。
“叮”微波炉的声音打断了汪梓韬的思绪。边取出加热好的虾饺边拿起手机给伍玥编写短信:“亲爱的伍玥小姐,定日的平均海拔5000米,再三拜托你关照Nick,高反可能会行为失常,请你替我照看好他,随时给我电话。叩谢!”按下发送,汪梓韬笑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何会拜托伍玥。是直觉吧,直觉告诉他这女子值得信任。普布早已交待过了,可毕竟是个大男人,比不得女孩子细心,而且两人还将一块儿到尼泊尔。
当伍玥看到汪梓韬的那条短信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无聊地在宾馆门口等待普布的车。伍玥拿着手机禁不住失笑,一个六尺多高的大男人要一个小女子关照,不是笑话吗?反过来还差不多。可看汪梓韬的用词却相当礼貌、郑重,绝不像是开玩笑,还叩谢,至于吗?
伍玥想了想,也回复过去:“完全收到你对某人的真心、爱心,其实我真的不想误会的,嘿嘿!”心想那家伙看到一定会气炸吧?又或许不是误会呢。
八点一刻一辆丰田越野车停在宾馆门口,普布下车,把伍玥的背包放好。严力行则戴着墨镜坐在副驾座上没下车,伍玥上前跟他们问好便正式出发。一路上三个人也没多少互动,偶尔只有普布与伍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两句。
“普布,高反一般有什么症状啊?会行为失常吗?”伍玥想起汪梓韬的短信。
“头痛、胸闷、呕吐、失眠等等,严重的会高原肺水肿或高原脑水肿,甚至死亡,所以啊,在高原千万别感冒。”普布补充一句说:“不过你们应该没问题,已经适应了,一般头两天反应强烈,不过今天一下子上升一千多米,还是要注意的,别受凉。”
“哦,那行为失常应该是后遗症咯。”伍玥喃喃自语。
“其实这几年ALD区的路都修得很好,不用越野车也没问题,就是雨季会差些,不过也比川滇藏强多了。”普布边说边看了眼儿副驾座的严力行,可严力行像没听见似的,毫无焦点地凝视着前方。
“哦,今晚我们住的定日离珠峰很近吧?”对于严力行的冷场,伍玥可受不了。
“两三个小时吧,进珠峰的路全是碎石,不好走,下次再去吧,现在季节不对。”普布说。
“嗯,珠峰必须要去的。”伍玥向往着。
“Nick,还好吧?要不吃点儿巧克力?”伍玥递给他一块黑巧克力。
“呃,不用。”严力行看也没看伍玥。
“普布要不要吃巧克力?”伍玥自讨没趣地缩回手,然后转向普布。
“不,谢谢!”普布专注地看着前方。
虽然路况极好,但交警限速,每隔一段路都有检查站,所以车速不快,尽管如此,时间没到普布就只能靠边停车休息。这下就尴尬了,三个人各自闷着也没什么话,普布还能下车抽两口烟,只剩下车里的伍玥和严力行一前一后坐着,谁也不搭理谁。看样子那严力行也不至于孤僻到全程一声不吭吧?可事实证明就是如此,与汪梓韬根本就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也不明白两个人的感情怎会那么好?互补吗?伍玥心里正嘀咕着,普布已抽完烟,重新发动车子。
“普布,离珠嘎玛还远吗?318与203交汇处有个桥。”严力行主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快了,再过半个小时吧。”普布说。
“过了那桥,麻烦停一下。”严力行轻声说。
“好。”普布答应着。
半小时很快便过去,到了严力行说的那座桥,普布找了个避车的地方停了下来。伍玥调下玻璃,探头看了看外面,说不上什么好风景,不过高原的蓝天白云也足以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毕竟是高原的冬季,虽然艳阳高照,但风却很烈,气温也低,只一会儿伍玥一张脸便冷得发麻。伍玥赶紧关上车窗,可此时严力行却推开车门走下车去。只见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紧,然后慢步向前走去,约莫走出几十米停了下来。严力行定睛看着百米悬崖下奔腾而过的雅鲁藏布江,当年苏铃的车大概就是在这里掉下去,被江水淹没。整整五年了,他从未踏足这片土地,即使那是苏铃神往以久的地方,他甚至连她相机里的照片都不曾去看。如果当初自己陪在她身边,或许结局会不一样。又或许当天能说服她不进藏……那些如果他曾经想过无数遍,可现实是残酷的,从来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死亡是最好的老师,当你想到死亡时你会更加珍惜当下的每一秒。”耳边似乎响起尼玛次仁喇嘛的声音。严力行胸口一阵闷,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些。
“普布,他在干什么啊?”伍玥与普布坐在车里已十多分钟了,原以为严力行要方便而已,谁知见他站在悬崖边向着江水默哀似的将近十分钟。
“你不知道吗?”普布转过头来看着伍玥。
“知道什么?”伍玥一头雾水,满眼疑问。
“五年前他女友在这儿出了车祸,阿韬说今天是他女友生忌。”普布望着前方的严力行。
“哦,别想不开啊,要不要过去瞧下他?”伍玥恍然大悟,难怪汪梓韬那么紧张了。
“应该没事吧,都五年了。”普布边说边发动车子,慢慢地驶向严力行,然后停定。
听到车子驶近的声音,严力行余光瞥见普布的车,垂下头捏了捏眉心,戴上太阳镜,一只手不自在地插入裤兜。
普布下车走到严力行身边,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一叠隆达交到他手里,自己也捏一叠,右手向上一扬,隆达在半空散开,五彩风马随风飞舞。严力行怔了下,仰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学着普布那样,把手向空中一挥,无数五色纸片在风中狂舞。“铃,我终究还是来了。”严力行黯然神伤地看着印有虎、狮、鹏、龙、经文的白、黄、红、绿、蓝的风马随风飞向远方,旋入崖底……
伍玥攀着车窗呆呆地望着漫天飞舞的五色纸片下严力行忧伤的背影,一阵恻隐。忽地一张绿色纸片吹进车窗,落入她怀里。伍玥捏紧,怔怔地看纸上印的图案和看不懂的文字,也不知道这些纸片代表着什么?她把捏着那绿色纸片的手伸出窗外,松开,纸片旋即飞向远空。愿各方神灵保佑,死者安息,严力行走出忧伤,这趟旅程平安、吉祥!
十分钟后车子重新上路,三个人都静默无声。普布专注地开车,严力行仍然架着太阳镜,看不出一点儿情绪,伍玥定定地盯着严力行的后脑勺,还以为他耍酷,孤僻,殊不知是个情圣,这样的稀有动物快绝种了吧。
下午四点经过拉孜,六点翻嘉措拉垭口。到达5220米的垭口时普布停车,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万里无云,珠峰、洛子峰、马卡鲁峰和卓奥友峰及众雪山一览无遗,世界上14座8000米以上雪山中这里占了4座,分别是第一、第四、第五和第六高峰。普布一一指给他们看。或许因为海拔的上升,严力行头痛得厉害,下车只随意拍了两张照片便上车,伍玥也用小卡片机拍了几张,还让普布以四座雪山为背景拍了纪念照。
晚上七点多到达DR县城,由于是冬季,又是春节的关系,很多宾馆都关门大吉,最后在珠峰宾馆安顿下来。下车的一刹那,寒风迎面扑来,伍玥打一个寒战,怕是零度以下。普布与严力行把行李卸下搬进前台,伍玥则办理入住,普布与严力行一个房间,伍玥自己一个房间。服务员还特别交待房间的洗手间停用,只有楼层的公用卫生间开放。有限的住宿条件已是意料之内,在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能有安身之所已相当不易,于是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