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又陷入了寂静,外面刮起了风,推动着雨水更猛烈的拍打在窗上,狂风咆哮着,带着撕碎一切光明与温暖的狰狞。
亦如那天在悬崖上,那风凛冽的刮在身上,留下累累伤痕,告诉着她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把那个美好的梦境,吹得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回。
“去花离街170号。”沙哑的声音沉闷的响起,夏凉埋首在膝上,嗓音哑的几乎失声,却淡薄的没有丝毫情绪,“我想回家。”
司机透过后视镜,见到宋哲微微点头,于是转道向花离街而去。
“我想请一天假。”
车停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车外风雨交加,车内静谧安详,这样的安逸,让人贪恋,想着就在这样的避风港里,一直一直的沉沦下去,该多好。
但夏凉还是打开了车门,狂烈的风立马灌了进来,夹杂着冰凉的雨滴,夏凉就在雨中,打开了围墙的铁门,步履沉稳的一步一步走进了小别墅。
宋哲就这样开着车门,任由冰冷的空气袭来,夺尽车内的温暖,看着她缓缓离开的背影,仿佛这样,就能和她感受到同样的温度,就能分担掉一分她心中的黑暗。
别墅门关上,隔绝了那紧紧跟随的视线,夏凉终于弯下了挺得笔直的背,她佝偻着身躯,缓缓踢掉鞋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脚步虚软的向屋内走去。
客厅的沙发是米白色的,茶几是透明玻璃,几天没回来,已经染了些灰尘,墙是苍白色的,电视机是乌黑色的,地砖是雪白的,整个屋子都是这样冷冷的颜色,空旷惨白的没有人气。
夏凉躺在沙发上,颤抖着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那尘封已久的药瓶,一股脑的倒进嘴里,塞了满嘴的药片,她却丝毫不觉苦味的咀嚼着,没有水,她就着唾沫一点一点把细碎的药粉咽进去,苦涩的味道占满了口腔、咽喉,连胃里都是一阵痉挛,她却松了一口气,闭上眼,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静静的等待药效袭来,昏迷过去。
九月的天,她却如身处在腊月般,浑身冰冷僵硬。
昏迷中的她,停下了一切思维,呼吸细微,连梦都不会做,但人体对于温度的本能感知还是存在的。
在一片空白的冰寒中,她感觉到了一丝温暖,那样熟悉,带着令她贪恋的阳光气息,使她的身体本能的靠了过去,只想近点,离那样的温度再近一点。
在她感知不到的外界,那片空旷惨白的世界,此时却聚集了三个人,围绕着她。
“你走开!不要碰她!”清冽柔软的男声失去了平常的温和,安容伸手拦住想要靠近的男人,如一只小兽般,张开他无力的爪子,却透着保护重要之物的坚决。
“她到底怎么了?”男人通红着眼眶,连嘴角常存的弧度都撤了去,看着沙发上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唇上沾满了白色粉末的人儿。
她看上去很乖巧,没有了嘴角那肆意勾起的弧度,她看上去很安静,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那毫无血色的肌肤,失去了莹润的色泽,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她怎么了?呵呵,我也想知道她怎么了。”安容的眼眶也已通红,他恨恨的盯着眼前的男人,“三年前,她失踪了一天一夜,淋了一身的雨回来,发了一场大烧,昏迷了一个星期才醒来,连医生都说她不想活着了,她却醒了过来!”
“哈哈!你知道她醒来干了什么吗?”安容眼中酝酿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颤抖着音,一字一句的说:“她偷偷跑去了学校,她不相信你抛下她走了,她怕你见不到她会担心,所以她跑去了学校,赤着脚,踩了一地的血脚印。”
“我们发现后,沿着脚印满学校的找,操场、树林、教室……她的血染满了学校,我们在一颗梨花树下发现了她,她当时就是这样的卷缩着,昏迷在那!”
宋哲开始颤抖,细微的颤抖,从嘴唇开始,蔓延至眼角、肩部、手指……乃至全身。
他忽然想起那年梨花开的清香,小小的白色,覆盖住了庞大的枝丫,梨花徐徐飘落,被树下的少女欣喜的接在手中,爱怜的抚摸。
少女的笑颜比那小小的花儿还要绽放的洁白,她指着树干上刻着的密密麻麻的字,告诉他,她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她每喜欢他一天,就会在树上刻一个他的名字,这不是颗梨花树,这是她满满的爱。
“那次昏迷醒来后,她就安静下来了,不再哭、不再闹,每天上学、放学、回家,她一直都是那么乖巧,永远都是那样一个让父母省心,让老师夸赞的好孩子。”
“只有我知道,她不是乖巧了,她是不想说话了,为了不让父母看出异常,我每天牵着她上学,喂她吃饭,带着假发去陪她上厕所,模仿她的字迹帮她写作业。”说到这儿,安容宽慰的笑了下,“还好她还没呆的彻底,知道自己穿衣服,就是每晚都要做噩梦闹腾,害我还要偷偷翻墙过来给她守夜。”
“后来,她的病症开始加重了,吃的饭全都吐出来,见着锋利的东西就想往自己身上招呼,整日整夜的睁着眼,我知道她是害怕做梦,我知道她……快撑不住了。”安容捂着脸,声音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却还是要说,要让这个男人知道她有多痛苦,要让他的良心愧疚不安!
“后来……”
“后来我回来了,见到了瘦的跟猴一样的弟弟和像个死人一样蜷缩在床上的她。”安简亿接过了安容的话。
“我对阿姨说要带着她去旅游,我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连催眠都用上了,她却始终一句话都不说,她连失去意识后身体都是僵硬的。”安简亿坐在她身边,轻轻摩挲着她冰冷的手指。
“我向医生要了一味药,吃了过后,人会昏迷一天一夜,停止一切思维,就像植物人一样,但不会有害身体,她既然害怕睡觉,害怕做梦,那睡个没有梦的觉不就好了。”
“有了那药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好多了,在我们和她说话时,她也会给些回应了。”安简亿看着夏凉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在透过她,看着更遥远的片段。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我醒来时,她盯着我笑,然后开口说……‘早’。”
“一年……”安容颤抖着,握住夏凉的手,放在额前,紧紧的拽着,生怕那手滑落,“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我没日没夜的守着她,连睡觉都不敢睡熟,生怕醒来面对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我也疯了,出现幻觉了。”
安简亿哭笑着,“她最会折磨人了,病好了就拉着我去酒吧,三天里只有半天是清醒的,她哪里会喝酒啊!一开始,一瓶就倒,醒来吐个稀里哗啦,后来,酒喝多了,练出了酒量,喝到我都醉了她还能清醒的把我背回家,然后我睡着,她继续喝。”
“喝到后来,胃喝坏了,去医院住了好几次,总算不折腾自己了,对我说她要去学本事,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回来时头发剪掉了,连性子都大变了。”
回忆到此结束,安容已经安静了下来,坐在地上,垂着头,“本来一下雨刮风,她就会发病,这两年已经好了很多,连药都差不多停了,你一出现,她又发病了。”
“我也不阻止你了,你看吧,靠近点,仔细看看她!看看这个傻女人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安容掀起夏凉的袖子,露出腕间那道道疤痕,“这每一刀,都深的见骨头!我都不知道该嘲笑她准头不行还是该佩服她命硬,怎么就没有一刀割在大动脉上!”
宋哲走上前,每一步的挪动,都如同走在尖利的刀锋上,短短几步路,却仿佛奔行了万里般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