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由远至近,步伐不缓不急,落地声轻。
我记得洛卿尘家的婢女走路也这样,那时好友与我拜弱水阁门下。武功不高的我十分顽皮,曾经偷偷藏在树上,朝那婢女脚下扔面团,只为探知她在手忙脚乱之时,还会不会落地无声。
可惜,我刚搓好一个小汤圆大小的面团,就被洛卿尘一发石子打落在地,紧接着是一顿铺天盖地的嘲讽。
洛卿尘,当年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变成这样半人不人的怪物。
我曾幻想,洛卿尘这么爱惜容貌,等到她褐发鸡皮时,容貌未变的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若她侥幸没被吓死,恐怕也会妒忌死。
不重不轻的敲门声拉回了我的思绪:“陆姑娘,我是听雨,船靠岸了。”
我打开门,行了个礼:“多谢三位公子的救命之恩,还请听雨公子带路,小女子这便去找楚公子辞行。”
听雨忙摆手:“什么听雨公子,叫听雨就好。姑娘也别急着走,天色已晚,咱们先寻个酒楼吃饭。”
“这怎么好......”我一脸的迟疑,“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听雨笑了起来:“没有的事,听雨还要谢谢姑娘呢,公子和听风已经上岸了,姑娘,咱们也快走吧。”
我一脸疑惑:“谢我做什么......”
听雨笑笑没说话,我跟着他左弯右拐,走过集市,踏上小桥穿过大堂,来到了一大桌佳肴的面前。
武林高手也是要吃饭的,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的我,看到雅间桌上各色美食,忍不住吞口水。可惜,即便能动了,也得装出大家闺秀的模样,秀气的小口吃着食物。
而一旁听风听雨二人更是不给我食不言的机会,一心打探我的身世住处,想要将我护送回家。
我自然是把编好的故事讲了出来:后妈把我许配给一个脾气古怪阴沉暴躁,还沉迷女色的人,我只好离家,打算去往越州哥哥家里躲一段时间。没想到走错方向,到了坞山,还遇到了坏人。
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我在心里叹息,果然,吃白食也是要靠本事的。
“越州?越州好啊,我们稍微绕一下道就能送陆姑娘去她哥哥家。”听雨对楚离说,“公子,陆姑娘独自上路多危险,咱们帮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既然已经到岸了,也就不用和他们一路了,我一副为难的模样:“恩人们一片好心小女子又有何不知。只是......楚公子丰神俊朗仪表非凡,而小女子逃嫁在外,跟着公子同路,怕公子会被误解。”
楚离看了一眼一旁着急的两个侍从:“姑娘所言甚是,是楚某考虑不周,楚某也有要事在身,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听风在一旁没说话,只低声叹了口气,神情十分落寞,而听雨则很明显的着急起来:“公子,老爷吩咐过我们,就是用绑!也不能让你回去!公子,雾蒙山庄的那只母......”
楚离轻咳一声打断了听雨的话,随后瞟了我一眼。
我自然是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小口吃着东西。可我其实已经脑补完了大致剧情。
大概是,老爹十分不喜欢未来儿媳妇,自己儿子却不争气的喜欢人家小姑娘。老爹不让他们二人见面,儿子却迫不及待想去见人家小姑娘的故事。
此刻我才想起雷隐山庄为何如此耳熟了,不就是江湖第一山庄嘛。
雷隐山庄的人果然很有意思。
大概在几十年前,有个叫楚天行的小哥。那人天赋极高,长得也好看,平日里经常行侠仗义,运气好得了些奇遇,因此年纪轻轻就在武林上有了一番成就,也因此与两位出了名的大美人结缘,其中一个温婉娴静,另一个妩媚泼辣。
他最终娶了温婉的那个,建了雷隐山庄,并逐渐成为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泼辣的那个不服气,在隔壁建了雾蒙山庄,招了上门相公,还放下豪言,她嫁不了楚天行,那她就生个女儿嫁给楚天行的儿子。
雷隐山庄到楚离这儿,也不知道是第几代了,这两个山庄还没成亲戚啊。
饭桌上的气氛就这样变得沉闷起来,不过这并不能影响我填饱肚子。
酒足饭饱之后自然是各回房间就此别过了,我原本是打算小憩片刻,睡醒了立马出发去越州的,可刚踏出客栈大门,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今夜无月。
并不是指没有月亮看不清夜路,而是我体内长生蛊的蛊母会在每个无月之夜暴走。
我曾意外和长生蛊蛊母血肉相连,从此容颜无改,甚至规避了死亡。
可我不需要孤独的长生。
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拿掉这巫神教圣物蛊母的方法,可巫神教存在太久,实力不是我一个人能抗衡的。
我也曾忍着痛苦多次作死,但每次醒来,除了衣服上沾有血迹,身上连道伤痕都没有。
我曾经单纯的以为,蛊母暴走之时就是它最虚弱的时候,我也可以借此良机死去,然而事实证明我猜错了。
当年有个武功登峰造极的大恶人,以我当时的实力,想要摸到他衣角都很难那种。我跑到他面前求他杀我,那人原本不屑动手,我跪在地上说了不少好话但求一死。
他随意朝我挥出一掌,确未料,原本应该重伤的我连口血都没吐出来,他惊讶,竟怜惜我资质来不愿杀我,要收我为徒。
我当然是继续央求他杀我,估计他活了这些年,都是想杀他的,没见过我这样一心求死的。
他说,好吧。然后运尽全身内力朝我拍来。
我只觉周身气流变得凝滞,以为自己这次铁定能死,于是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
可当碎心掌打到我身上时,在碎骨伐髓的疼痛还没结束的时候,一阵滔天的怒气和杀意把我的理智淹没。
等我清醒来时,整个山庄内除我之外,竟无一个活物,连草木都枯死了。
而无月夜的不适感荡然无存。
我这才知道,无月夜是长生蛊蛊母最虚弱也最暴躁的时候。
自那以后,每个无月夜里,我都会心生杀意,可我始终做不出那种莫名其妙乱杀一通的事。
好在聪慧如我,很快找到了抑制的方法: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一醉解千愁。
所以,当我单手提着一大缸酒,撞到正在客栈小花园喝酒的楚离时,内心是尴尬的。
其实只需要一小壶酒就能抑制我内心的狂躁,可多年来的习惯,让我一不小心爱上了喝酒。
我尴尬一笑:“啊哈哈,好巧,楚公子也来赏月么?”
楚离从一旁取来个羊脂玉雕成的酒杯,又提着同套酒壶将其缓缓斟满,仿佛只是平日里偶遇一般:“姑娘无需惊慌,风寄早知你武艺不凡。”
他牵着衣袖指着石桌上的佳肴:“既然有缘再见,不如一道赏,‘月’?”
我尴尬一笑,放下酒缸,端起酒盏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