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轻拨琴弦,将方才一段百转千回、荡气回肠的大曲目,收在了这太古遗音般空泛清灵的最后一响。楼阁内挤了上千人,琴音已止,却无一人打破这无声胜有声的宁静。抚琴人从容起身,他清秀俊朗的面庞仍带几分稚气,翩翩风姿走到乐台正前方,长揖躬身。
待他缓缓收回仪姿,楼阁内忽如山崩一般,人声鼎沸,击掌欢呼叫好……震耳欲聋。数十人无论男女涌到台边,朝他脚下抛去赏礼,银锭、玉佩、珠串……这些贵重的不少,而铜钱、鲜花甚至女子亲手缝制的香囊、绣花手帕,以及各种精致的小物件更是数不胜数。
他走到乐台右边再行礼谢幕,台下的人也涌到右边,欢呼喝彩着将手中的赏礼继续往那里抛,他又走去左边,欢呼喝彩与赏礼也跟到左边。
一轮下来,整个乐台上已无插足空地,几名小厮上台来,双手并用将脚下琳琅满目的物件敏捷地拾进铺着红绸的竹篮里。抚琴男子抱着琴一步一步踩在清出的空地上准备退场,台下的挽留声此起彼伏……
“公子多弹一曲有何不可,我等可是从百里之外特意来京城捧场的!”
“只要公子愿多弹一曲,我们可以加倍赏钱!各位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加倍赏钱!”
……
场面开始失控,众人围堵乐台,抚琴人抱琴止步,无从退场,可是他依然镇静不惊,面不改色。
“这个新台柱当之无愧了,肖玉,好大的气势啊!”坐在台下一名锦衣公子扇动着手中的折扇,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台上被围堵的抚琴人。
这时,一位衣着光鲜的老者在几名随从的护送下穿过人群,走上了乐台,他双手抬起,示意大家静下来。老者的出现果然凑效,喧闹的人都买他的帐,楼阁里的哄闹渐渐平息。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落英阁的当家,是一位德才兼备的贤者,他创建落英阁三十余年,广纳天下丝竹能手,不知多少技艺高超的乐师登上过落英阁的乐台,使此处成为天下闻名的赏乐宝地。当家姓唐,如今他上了年纪,大家都尊称他为唐阁老。
“诸位稍安勿躁,老朽感激诸位光临落英阁,只是肖公子的规矩是每日只弹奏一曲,若诸位意犹未尽,可明日再来,或者继续欣赏其他乐师的曲目,望包涵。”
台下的人听唐阁老如此说,开始陆陆续续地退了回去,一些才知晓肖玉弹琴规矩的人,口中埋怨几句也悻悻地回到了座位。片刻间,楼阁中又恢复了秩序,当然,原本挤了一千多人的客席,随着部分人的离开,显得疏松了些,却也恰到好处。
乐台上,已经不见肖玉与唐阁老的身影,小厮们将地面的物件收拾完毕,一位手持笛子的男子登台。肖玉来到落英阁的这十几日,其实谁都不愿在他后面出场,这位吹笛子的乐师想必也是今日摇骰子输给其他人的倒霉蛋,谁叫肖玉出场的时间只选在每日戌时三刻呢。
先前那位锦衣公子将折扇于掌中一敲,信步往乐师退场的方向走去。他走出楼阁大厅,左拐入走廊,正欲上楼,却被一高一矮两名小厮拦住。
“公子请止步,这上面是不许外人随意进入的。”
“唰!”手中折扇展开,装样子扇了两扇,“你们是新来的不认得我?我和你们唐阁老可是老相识。”
两名小厮见他扇面上用简易的线条勾勒出一朵黛色兰花,兰花旁边草书“德馨”二字,高个子忽然想起来了,“公子是洪州城德馨楼的俞少当家?”
男子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含笑点头。
“我们是上个月才来的,还没能一睹公子风采,只是听阁里的人提过您,莫怪莫怪,公子请吧。”
“不知者不罪,这锭银子给你们拿去买酒喝。”俞少当家将一锭银子塞在他手上,折扇一合,跨步上了楼。
待他脚步声渐弱,矮个子轻声问道:“他出手真阔绰,什么来头?”
高个子鄙夷他一眼:“俞子馨,洪州城德馨楼的少当家,德馨楼也同咋们落英阁一样是个听曲子的地方,他老爹年事已高,那份家业很快就交到他手中,现在嘛,他妻小都在家中,自己却经常四处玩乐,这不是看上了曾经的那位台柱,弹琵琶的铃舟姑娘,跑得可殷勤了。”
矮个子连连点头,暗暗佩服高个子收集情报的能力。
高个子说的不准确,这次俞子馨急着上楼,并不是去见心仪的女子,而是为了去会一会落英阁的新台柱,肖玉。
肖玉来落英阁仅仅十余日,就把铃舟的地位挤走了,在京城乐界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让这么多人痴迷。俞子馨这段时间在外地,昨天才来京城,听闻此事后很是震惊,今夜迫不及待地来现场一堵那人的风采与琴技,结果是理所当然地被他折服,这位气韵甚佳的新台柱所奏之曲果真是只应天上有。
大堂宽敞明亮,摆设雅致,正中挂着一幅行云流水般的字,“大音希声”。唐阁老坐在“大音希声”正下方,看见俞子馨到来,鱼尾纹加深,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唐阁老安好。”俞子馨长长地做了一个揖,偷眼环顾,见堂屋内只有一名侍从,并无那位台柱。
“几月未见,俞公子同老朽客气了,我以为你回洪州了。”唐阁老笑容满面,请他坐下,又吩咐侍从:“将那上等毛尖泡来请俞公子品一品。”
俞子馨摇着扇子,开门见山说道:“我离开京城这些天,落英阁变化很大呀,首席台柱都换了,阁老招贤纳士的本领真是无人能及,晚辈要祝贺阁老又得一位能人,此后,贵阁更大放异彩。不知现在能否引荐那位肖公子同晚辈我认识认识?”
唐阁老笑道:“原来俞公子是来挖人的,不厚道啊。”
“阁老严重了,我今夜被肖公子琴音夺了魂去,只想结识他,没有其他意思。”
“夺去俞公子魂的不是我们的铃舟嘛,哈哈……”唐阁老打趣他,而后又继续说:“俞公子四处奔波,旁人都道你是玩心太重,可老朽知道,其实公子是在搜罗丝竹能人,充实你德馨楼的实力,你老爹有你这个儿子将来就省心了,不像老朽我,偏偏只生了个不肖子,只顾着寻欢作乐,将来指望不上他。”
“阁老谬赞,那……能否让肖玉公子出来一见?”俞子馨引回正题,拱手问道。
……
喝了两口杯中的毛尖,俞子馨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此人还未到弱冠之龄,脸庞俊秀,气度翩翩,人如其名,公子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