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的琴音奏起不久,附近游船里的丝竹音都静了下来,航速也都保持与他们一致。
前几日德馨楼里忽然来了一位了不得的抚琴人,这个消息一传开,洪州城中众多有赏乐之趣的人纷纷前来,欲一睹他的风采。连续几日,德馨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可是再没有见到那位抚琴人的身影。害得当家人和管事每日都要安抚他们,只说那天的琴师是位游士,恰巧路过洪州,为了讨些盘缠才登台献技。
而此时,附近的游船里刚好也有那日听过他弹琴的人,他们已经发觉,现下的这位抚琴人不就是那位琴师吗?再仔细辨认船里的其他人,俞子馨,德馨楼的当家,就更错不了。
……
万籁寂静乾坤定,空留明月在江心。
俞子馨抚掌叫好,对在座众人笑道:“当年肖公子在京城名噪一时,抚得一手捕获人心的好琴,被称作‘情人’肖玉,当是万千女子心中的情人啊!哈哈……”
竹风眉梢一颤,赶忙劝止道:“俞当家莫要用这玩笑话来取笑我了。”又将目光投向穆瑶,只见她正端起杯饮茶,娴静从容,仿佛俞子馨刚才的一番话只是耳边的一阵清风。
看到竹风着急的样子,俞子馨这才醒起抚琴人夫人在场。一时忘情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让那个一贯气质恬静的公子瞬间变换了模样,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
船中的人各自欣赏夜色江景,谈天说地。竹风斟满一杯热茶,双手递到穆瑶面前,憨憨地笑,“娘子……”
穆瑶接过来,转动手腕轻轻摇晃着杯子,茶香四溢,她闻了闻,又抿了一口,沉默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我怎么就没听闻过京城有这么一位‘情人’?”
“八年前的事,那时娘子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呢。”
“这么说还真有这事?!”穆瑶捏紧了茶杯。
竹风的心像被船桨拍了一下,“夸大其词的,我那时只是琴弹的好,小有名气而已,娘子别多想。”
穆瑶定定地注视他快要渗出冷汗的额角,噗嗤一笑,“夫君认为我是那狭隘的人?曲子能奏得天下第一,必然会受到天下人青睐的,不论男女。”
竹风见她笑颜如花、模样可人,心中大石落下,暗暗舒了一口气。心神刚定,就发现俞子馨在船头招手唤他过去……
……
穆瑶伏在船栏上欣赏着夜色,倦意不知不觉袭来,往船头那边望,竹风正与俞子馨并排而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声音压得很低,半句也听不清。
“要是你愿意留在德馨楼,说不定一百金我也情愿献出来,哈哈。”俞子馨半开玩笑。
“俞当家,我已经……退出江湖了。”
“可惜啊!可惜!不过也好,你可以同心仪的女子双宿双栖,做神仙眷侣,我却苦求不得。”俞子馨面露愁容。
“俞当家有美人在怀,有何求不得?”
俞子馨看了正与人在船中欢谈的宝凤一眼,说道:“她倾慕于我,又曾救过我,我答应要照顾她,本想纳她作妾,可是家父不许。”轻叹一声,沉默了,似在搜寻某些记忆,半晌之后,又再打破沉静,“肖玉啊,你忘了铃舟姑娘了吗?”
江风起,撩拨人的发丝。竹风静立,不动声色,可心中却已生起一层浅浅的波澜,他听到身旁的男子继续说道:“八年前,她是落英阁的台柱,琵琶弹得能捕获人心,也将我的心捕了去,说来那个时候,我是个有才有貌、有金山银山的年轻公子,追求她那么久,眼看就要得手,可你又偏偏出现,她的芳心从此只停在你身上。”
他望着夜空苦笑了两声,“她是个好姑娘,天香国色,倾慕于你,你为何不接受她?还为了一百金去将军府,你不知她有多伤心。出了将军府,你又离开了京城,音信全无,真是个无情的人啊。”
“人生在世总会身不由己,而且感情的事不能强求,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俞当家何必再提起,还是释怀的好。”竹风平静地说道。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是一个怀揣着许多秘密的人,那些秘密绝不能让旁人知晓,就算是穆瑶,他也不愿让她知道。
“你不关心铃舟后来怎样了吗?”
这句话问得竹风无可回答,他静默不语,只侧脸看着问话的人,那人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又一声叹息,俞子馨言语中尽显悲凄,“你走之后,她伤心欲绝,我趁机将她带到了这座城里,她在德馨楼待了一段时间,可她心里始终没我,后来被一个巧舌如簧的玉面书生给骗了去,那个人又抛弃了她。她有一个孩子,她和孩子就生活在这座城里,我有去见过她,她却没脸面见我。她一个女人养着孩子,你猜她以何营生?”
如果是八年前听到此番话,他可以铁石心肠地无一丝动容,可是现在,他做不到了。往前迈了两步,愣愣地注视着暗流涌动的江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问道:“以何营生?”
俞子馨指着周遭的游船画舫说道:“每夜在这些船里,给往来众生弹琵琶呗。”
竹风心惊,环顾眼前顺逆行驶的游船,果然,一直在船尾跟随的那艘却在这个时候赶超了上来,伴随的琵琶声也越来越清晰。
眼神中失去了平日的温和,竹风看了俞子馨一眼,只见他饶有深意地堆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