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处的那间客栈,一楼的门窗紧闭,透不出一丝光亮,只有二楼靠边的那扇窗敞开着,能看到摇曳的烛光。
客栈掌柜在烛光中独自静坐,面前已有些年份的木桌缺了一个角,木桌的一边放着一小坛酒,却没有摆放酒杯,酒坛表面的釉色已不再鲜明,不知深藏了多少岁月。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前,他在木桌旁坐下,敲了敲桌面。托着下巴快睡着的掌柜突然醒来,有点吃惊,“这次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有话要问你。”
“哦?”
“关于这件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声音虽被压低,却充满逼迫感。
掌柜笑道:“都十年了,怎么还说着这么幼稚的话,竹风呀,你是越活越年轻了?”
竹风离开穆瑶房间,便来到每次执行任务前都会来一趟的这间客栈,因为他的剑放在这,由客栈的掌柜青雁替他保管着。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青雁颈部的脉门已经被他死死扣住。
“你不说,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他语气冰冷,就像剑刃的寒光。
青雁被动地仰起头,开始有轻微的发晕,脸上却还挂着笑容,看似不慌不惧,“曾经我有想象过,会不会哪天惹你不痛快了,一个不留神就被你结果了,嘿嘿,可我看你现在眼里毫无杀气,装腔作势吓唬我,不管用。”
其实他没把握能撬开青雁的口,就算不说,他也已经知道了一些事。离开王府后,他曾一度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他,窥视他的人武功不低。
眼前的人与他有十年交情了,他的想法总是能轻易被这个人看穿。
竹风轻叹一声,松开了手,恢复了平日的语气,“到头来,还是你做的比我好,不该说的宁死也不会说。”
“那是因为你动了情。”
竹风一怔,心中万千思绪涌动。
“那日就从这扇窗看到你们从落英阁一起出来,你那体贴的眼神,用情至深啊!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哈哈!”青雁见他不做声又继续揶揄。
竹风避过他的目光,双眼扫过放在木桌边上的那坛酒,“陈年佳酿,怎么?今天这么好兴致?”
青雁两手护住酒坛,“你是万万不能喝的,喝酒误事,再说了,这酒珍藏了整整十年,与我们相识的时间一样久,你知道的,我哪有那么大方,怎舍得白给你喝。等你办完最后一件事,从此退隐江湖逍遥自在,我替你喝了它,就当为你庆贺了。”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竹风感叹。
“我们最好永不相见。”
……
天将破晓,黎明的光如流水,冲洗着窗外的墨色。竹风必须赶在日出前离开。
“喂!你就这身装束?!”青雁叫住已走到窗前的他。
“就这样。”他背对着青雁说。
“这次不蒙眼装瞎子了?”
“没必要。”
“剑也不要了?”
他握起手中的箫,“有它足矣。”
“啧啧,多么决绝,连佩剑都舍弃了,年少轻狂啊!你只是来同我道别的?”
“我是来逼你话的。”
“可是我令你失望了,呵呵,记得要做得干脆利落,速战速决,就像从前那样,千万别手软,最后的任务,总会有些棘手。”
竹风仰头看着窗外青黑色的天空,想起了顺宁镖局灭门的那夜,当他看到写有死亡名单的任务字条时,黑纱下的脸,显现的是一副多么自厌的表情。字条上的字在微弱的光线下清清楚楚:“待定王府迎娶信平王女,于返途中将迎亲队悉诛之,事成,汝即可脱身。”
近些年,他不会经常接到任务,可一旦接到任务,皆是一次杀死许多人。上一次是顺宁镖局的七十六人,这一次是整个迎亲队。如果他没有这段日子的王府经历,这最后的一件事,是可以做得干脆利落的。
立在窗前叹息一声,回首,他看见青雁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容,可眼中分明有几分伤感。
“你只负责传达就好,该怎么做,我说了算。”竹风轻盈跃起,消失得无声无息。
……
青雁敲了敲额头,“这瞌睡迷香起效慢,可是后劲足的很,都大半天了,吃了解药还是这么昏沉,放了这么多年,不容易啊。”他捧过酒坛,将封泥掀开,嗅了嗅,面露陶醉,“酒也放许久了,味道不会变吧。”
……
旭日东升,敞开的窗沿被朝霞染上了一圈金边。一阵风过,“啪”一声,窗户被关上,同时一个蒙面男子已站在屋内,青雁抬头看到他阴冷的目光,像财狼虎豹,随时准备吞噬他的性命。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他提出退隐的那天,你也料到了,你们中必须有一个不能活,可是这次例外,不管那件事成不成,你只有一个下场,只怪你做的太多了。”蒙面男子亮出尖刀朝他靠近。
这是一个规矩,如果杀手活着退出了,在他这条链子上,负责上下传达消息的联络人就得死,为了毁掉这条链子。因为杀手只负责杀人,只知道谁是他的联络人,其他的一概不知,联络人却知道太多。而这个规矩,青雁知道,却没有告诉他。
“但愿那件事成不了,兄台,其实你不必来,不过算你走运,可以捡个便宜……”青雁捂着胸口,脸色紫暗,突然一口黑血喷出,倒地不起……
他已喝了毒酒,珍藏了十年的毒酒。
……
“我终于解脱了……竹风……你能海阔天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