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此时那光球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个人面彘身的怪物。
骨头连着皮摇晃的挂在身上，无手无两足，铜铃大的眼睛没有眼珠，形成两个诡异的窟窿，没有睫毛，连眉毛和头发都没有，肮脏的身子由于疼痛缩成一团，鲜血淋漓。
声音也不再是小女孩的细软，嘶哑粗粝得犹如被滚烫沸水淋过，难听之极。
阿灯只看他一眼心里便有了思量，相传西汉有一酷刑名“人彘”，死者被剁掉四肢，挖出双眼，熏聋双耳，死相极惨。
而自那之后，历朝历代，便会有奇人异士与荒野古村中捕获这种怪物，因其手段残忍，见人便啖肉饮血。人们说那是人彘者死后冤魂不散，故而入了妖道，变成了如今的“人面彘”。
“自然是刚进村就发现了呀。”
阿灯面不改色的扯谎，其实她是在来到枯井见到了生离结界才确定下来的。
也不怪她大意，毕竟在人间悠闲惯了，这类破幻境的小儿科法术她太久不用有些生疏多正常？
嗯，阿灯本来是想直接解决这小妖，可又怕太阴暗的气息毁了那被藏在光球深处的小女孩的魂魄，只得用了最常见的除妖师的小伎俩。
说起这个，还得感谢那个啰里啰嗦的大徒弟，若不是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向肆意妄为的她根本不屑去看那种东西。
“你是除妖师？！”人面彘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一双早就变成窟窿的双眼带着怨毒的看向阿灯。
“不是。”
阿灯不屑的撇撇嘴，那种低级的职业她怎么可能是？
显然，她忘了天道无常，一向跟她称兄道弟的老天爷只是和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就使得她不得不拼命回忆那些早就尘封在脑海深处的法术，一边抱怨一边学习。
当然，这是后话。
“不可能！不然你怎么会......会，咳咳咳！”
“会发现你从我踏入永乐村的那一刻就布下弥天幻境，更没想到我不但完全不受空气中妖毒的影响，于是想要诱导我把责任往食魇兽那个无害的小东西那推，故意留下蜘蛛网，又借风麓吟的名义企图让我帮你破坏生离结界，帮你吞噬小姑娘最后残存的魂魄。”
阿灯笑了笑继续道，“本来你只是想借由这个试试我的实力，如果我强大到帮你破了结界你也能够通过吞噬灵魂那瞬间增强的力量逃脱，退一步说，就算我没有能力帮你破除结界，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份食物，一举两得。是不是这样呢？”
“真是好计谋，环环相扣，甚至为了引我入局不惜以自己的血液为引，创造出看似诡异实则仿佛只是荒废多年的永乐村。”
阿灯笑眯眯的打量着面色越来越白的人面彘，看向一旁犹如阿鼻地狱般凄惨的景象，暗金色的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戾气。
轻轻蹲下身，为身边一个身首异处的七八岁孩童阖上双眼，那狰狞的模样换来她一声叹息。
“可惜，你不该如此贪心打算吃掉我？”
阿灯才不会承认她是因为眼前惨状而不爽，反正那个丑八怪也打算过想吃掉她，所以她才不满意。
嗯，就是这样。
不准备再浪费时间，阿灯粲然一笑，甚至在面对人面彘不敢置信的样子时还极有礼貌的做出“请”的手势，只见她单薄的身子后仿佛顷刻间弥漫出一股黑雾，是极黑的浓墨色。
竟像是一双手猛地撕裂空间露出的狰狞黑洞一般，黑暗深处还隐约传来无数凄厉哀嚎，只是一瞬间，就像河面突兀溅起不起眼的水花，人面彘绝望怨毒的哀嚎求饶声消失在空气中，被黑暗吞没。
同样只是一瞬间，黑暗退去，一切恢复了原样，只剩黑发金眸的阿灯和她手中虚捧着的极微弱的一点亮光。
刚才还能被称之为光球，现在没有马上消散已经很不错了。
“姐姐......谢谢你，你真是......真是，大好人！咳咳咳......”
空气里传来女孩虚弱又带笑的细软声音，阿灯笑意加深，很好，她竟然被发了好人卡？
“姐姐......真的谢谢你......这个怪物半年前就来到了永乐村，我是第一个被他吃掉的人，咳咳咳......然后他就化成我的样子继续待在村子里，我灵魂未散，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吃掉他们，李婶，张叔......咳咳咳咳！”
阿灯觉得如果不是没有了，她估计能把肺都咳出来。
“呜呜......我真的特别没用，没死掉也就罢了却完全阻止不了他......若不是姐姐是神仙，恐怕也要被他吃掉了。”
什么？阿灯嘴角笑容差点被噎死在唇边，微微皱眉，神仙？
谁跟她说她是神仙？小小年纪就如此主观臆断，真是不好。
“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至少，你救下了你哥哥。”阿灯笑眯眯的实事求是道，也不管是否会伤到小女孩脆弱的心灵。
“嗯......可惜我的魂魄只能换我哥哥一条命......咳咳咳，姐姐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帮你照顾哥哥？”
“是，这是我最后的愿望......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咳咳咳......怕是都没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了吧......”
小女孩声音微弱得几乎要听不见，即使是这般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也挡不住那排山倒海的爱意，那是妹妹对相依为命的哥哥最深沉的眷恋，即使即将阴阳两隔，依旧清晰，火烧不灭，水淹不熄。
这就是人类的......感情？
阿灯没有说话，只是托着光点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注入一丝灵力进去，如此一来，原本已经要消散在夜风中的小小光斑激灵一下，赶忙继续道。
“姐姐，拜托你帮我照顾哥哥，他叫风颂泽，对我特别特别好，总会从镇子上给我带回来甜滋滋的草莓棒棒糖，知道我身体不好就东奔西跑四处求医，他那么骄傲，却为了我给别人下跪......咳咳咳！”
“拜托了哦大姐姐......神仙一般不都会实现人们的愿望吗，你那么那么好，一定能帮我好好看着哥哥......让他不要再那么累了......那些用他半条命换来的药，真的比不上......比不上一根棒棒糖，来得甜啊......”
话的尾音袅袅消散在冰凉的晚风中，恍惚中，原本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格外晴朗，万里无云的夜空中是数都数不清的星星，微光点点。
一片静谧中，只见一个浑身透明的小女孩一身白裙，长长的黑发披散，被风卷起的裙摆直飘向遥远的天边。
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里泪光点点，笑意盈盈，没了血色的唇努力扬起灿烂的笑容，朝着阿灯的方向比出胜利的手势。
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没能说完的话似乎拜托了晚风帮忙传达，轻轻眨眼，天高地阔，再无踪影。
阿灯将飘扬飞舞的黑发塞到耳后，眼底又是不知何时恢复了恍若阳光般的浅金色，清澈明透，又是笑意盎然。
她不会告诉小姑娘被吸食的灵魂将再也入不得六道轮回，将化作无忧无虑的风，永远存在。
随手招来一阵狂风，尘土飞卷，待风声停歇，满地尸骸已被深深掩埋在黄土之下。
阿灯从对面枝头拾起一支未凋谢的桃花，沾了露水，粉嫩嫩的色泽足以点亮这片荒凉。
轻轻放在不知名的坟前，阿灯这才笑眯眯的往风颂泽和风麓吟的家走去，空气中隐隐传来缠绵悱恻的曲调，和她干净轻软的嗓音，
“明年，这儿的桃花一定会开得很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