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灯伸出手,张开五指挡在眼前。
旖旎得有些惨淡的月光从她纤细白透的指缝间倾泻,落在脸上呈现出某种凛冽的白。
顺势伸了个懒腰,阿灯这才不紧不慢的打量起四周。
就仿佛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不存在一般。
事实上,就在她从白光里走出来站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就险些把树枝上栖息着的猫头鹰惊飞了去。
阴风阵阵,孤月悬壶,不远处半空中不时传来乌鸦凄厉嘶哑的哀嚎,仿佛要撕裂这儿本就昏暗的夜空。
空气中隐隐掺杂着活人与腐尸的味道。
寒意浸入四肢百骸仍然抹煞不去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凄凉,干燥的泥土里勉强插着几株歪斜的老树,看上去年岁不轻树叶掉落得差不多了。
那抹仅剩的绿意环抱成一个摇摇晃晃的小村落,村口的匾额用血红的油漆歪歪捏捏的写着三个大字——“永乐村”。
阿灯歪了歪头,笑意盈盈的眼扫过那充满讽刺的匾额,随后步履轻盈的朝村中走去。
她似乎毫不介意看上去空无一人的村落是否有栖身之所,依旧兴致盎然的四下打量着。
即使这里,妖气冲天。
随着她走进这永乐村,村中的景象是越发萧条,挨家挨户大门紧闭,院门口的栅栏上挂满蜘蛛网,俨然好久没人挪动过。
明明是刚过饭点,然而她脚下的泥土路上却看不见一个路人,一旁的路灯也是形同虚设,好多就连灯罩都被杂碎的只剩些碎玻璃渣。听着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咳咳咳!”
这时,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阿灯停下脚步,朝着距离村口不远处的一口枯井看去。
“这里!咳咳......我在这里,有人能过来一下吗......”
阿灯信步来到枯井边,只见一片漆黑之中隐隐飘荡着一抹纯白色的亮光,四处乱窜像是要离开这里,却每每都是在即将远离井口五米的地方生生顿住,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像是察觉到阿灯的存在,那抹光球剧烈的跳动起来,那道极微弱的声音也犹如回光返照一般,渐渐清晰起来。
“请问您是永乐村的人吗?”
“不是。”阿灯好笑的看着那光球不知疲倦的冲击着结界,一次又一次,却愣是被困在那里出不来。
“那真是太好了!我能不能拜托您......咳咳咳!”
“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像你这样被吸走魂魄又自杀投井的鬼魂,是入不了轮回的。”就像你现在出不了井口的生离结界一样。阿灯微笑着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您是神仙吗!您怎么知道我......咳咳咳......我被吸走......”
那团纯白色的光球像是格外激动,跳动得更加剧烈起来,不开窍的撞击着屏壁的样子连阿灯都为她嫌累。
“你刚才呼唤我,有事?”
似乎是被她的话提醒了,光球跳动的频率逐渐慢了下来。
刚才还兴奋得雀跃不止的女孩声音再次微弱下来,在凄厉刺耳的晚风中,伴随着树叶沙沙作响,“是的。您能救救我哥吗?”
阿灯有些好奇的眨眨眼睛,“你说。”
“我叫风麓吟,我哥哥叫风颂泽,我们从小在永乐村长大,相依为命,哥哥对我特别好,这儿的人也特别好,李婶每天都会送些家里做好的饭菜给我们,张叔总是把多出来的柴火送到我们家,我每次都想说不要了,但看着他温和爽朗的目光就根本开不了口,谁家都不富裕,哪里会那么巧总是多出三捆木柴啊?”
说到这,她顿了顿,声音里有笑意,“他们对我们的好,我都知道,放在心里,想想就仿佛吃了棒棒糖一样甜滋滋的!”
阿灯没有开口打断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将整个村子都卷进深渊的噩梦。
只听下一刻女孩的声音开始颤抖,阿灯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小女孩瘦弱的肩膀。
“那天......那天晚上我照常留在家里给哥哥做饭,每次炊烟升起哥哥就会推开门走进来,揉我的头,然后坐下来跟我一起吃晚饭。可是那天晚上,哥哥没有回来。”
“他被吃人的妖怪困住了。”阿灯笑眯眯的帮她补充。
“......嗯,那天,那天村子里来了一个怪物!吃人的怪物!咳咳咳咳......”
食魇兽,算不上吃人的怪物啊。
看向弥留在村中各处的蜘蛛网,有些已经被风吹散了,阿灯想着嘴角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充其量吸食人类的梦罢了,是个并不让人反感的小东西呢。
“第二天,我匆忙出门寻找哥哥,却发现整个村子静得可怕,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所有的人都消失了!除了我,整个村子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一个人!”
“没有血,没有打斗,没有求救,所有人都消失了。”
“然后你在山林中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风颂泽,魂不守舍的把他送回家,本打算先打点水给他喝,却没想到遇上了黑洞一般的存在疯狂的吸食你的血液,力气,包括衣服?”
似乎是不满意女孩有些啰嗦的讲述,阿灯平铺直叙的接着她说了下去。
“你吓坏了,却根本没办法逃脱,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发现了只有靠近井口可以移动,便想也不想的一股脑跳了进去,显然你高估了自己的身板,你摔死在井中,本以为彻底完了,却没想到能再次恢复意识。”
“于是你狂喜的打算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可没想到自己就像是被锁在这井口一般,再也出不去了。”
“你,你,你......”
光球颤抖着一时半会说不出话,像是完全没想到自己将要说的话都被一字不差的从她口中说出来。
阿灯笑眯眯的伸手摩擦过面前被青苔覆盖的井边,凹凸不平的触感带给她某种熟悉的凉意,夜色笼罩下昏暗得仿佛能渗出墨水的天空似乎越压越低,腐烂的味道啊......
阿灯笑得越发温柔。
“让我救你哥哥?”
“啊?是的!请你务必救救我哥!”光球停顿了一下又开始激烈的跳动起来,每跳一下那光亮就弱上几分,它却乐此不疲似乎想要就这样一直跳到天荒地老。
阿灯微微笑着,眼底流光溢彩似乎有万千星辰坠落其中,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俯身,伸出食指,轻柔的点在半空中,随后顺势已指代笔画出了一个倒十字图案,红唇轻启念念有词的说了一句什么。
那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光球有些不安的跳动着,女孩的声音模糊不清的从井口传来,带着焦急,“拜托你救救我哥哥!他一定会没事的,还有村里的人,他们......”
“呵......”,阿灯做完一系列动作显然心情不错,似笑非笑的看向那个无论何时都在拼命跳跃的光球,答非所问的开口道,“停下休息会吧,那个小姑娘的灵魂若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消耗掉,还要这个生离结界干什么呢?”
“什么?!你......”
像是大惊失色,光球本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女孩特有的细软声音不解的道,“您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阿灯善解人意的微笑,伸手轻轻拍了下枯井壁以示安抚,干净轻软的声音中笑意流转,十分好听。
“别担心,你马上就会明白了。”
随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阿灯一个轻盈的跳跃飞身来到昏沉迷雾的半空中。
以地面的枯井为中心,横纵向朝着围绕在一旁的四棵大树掐出一个古怪的手势,行云流水间,隐隐可见有流光在她周身萦绕,瞬间便消失殆尽,听得她含笑的声音响起,“破!”
“啊——”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尖利的惨叫声响彻夜空,其中痛苦怨毒,听得人脊骨发凉。
仿佛被一双手骤然揭开的幕布,眼前原本死气沉沉的场景一变,浓烈的血腥味和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几乎呛得人两眼发花。
那些房屋还哪里是原先的样子,断壁残垣,破房烂瓦,鲜血将脚下的泥土染成了暗红色,遍地白骨,尸横遍野。
男女老少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甚至不乏刚刚出生的婴孩。
有的被拆去了四肢,有的直接从天灵盖活活掀开,不见脑髓。有的尸体甚至已经腐烂了,皮肉从脸上身体上往下掉,看得人直反胃。
在这片人间炼狱中,阿灯笑意盈盈的站在井边。
黑发如瀑披散在身后,一袭纯黑色连衣裙上隐约绣着朵朵妖娆绽放的黑蔷薇,越发显得肌肤细腻白皙,月光冰凉,看上去竟仿佛透明了一般,几乎能够看见皮肤下的血管。
最令人惊异是她的双眼,竟然是蛊惑的金色。
笑意流转间几乎变成幽深的暗金色,仿佛有不知名的妖魔寄宿其中,森罗万象,金色的旋涡变成了引人入魔的深渊。
精致到极点的五官,一时间找不出任何瑕疵,而那原本干净清透的声线不知何时竟变得低沉魅惑,神秘得宛如海妖在耳畔低吟浅唱。
红唇带笑,一身风情似是世间罕见,贵气逼人,又桀骜肆意。
这便是阿灯了,浑身是谜,永远笑意盈盈的童颜变态。
而此时,她视线扫过那趴在井边,几乎被反噬之力撕成碎片的丑陋怪物,挑眉笑道,“怎么样,现在明白过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