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清冽，沁人肤髓，莱因哈特缩了缩脖子，那缕从领口钻进背心的凛风令他霍然间摆脱了涌的睡意。幸运的是，这恰恰是父亲大跨步走进书房的那一刹。首序继承人彻夜沉溺文山椟海而非名剑战马这件事，向来不是取悦普鲁斯利亚公爵奥古斯特斯·霍伦施道芬的聪明选择。
“告诉我……”公爵绕过自己的长子，中指指节快速敲击着桌面，“哒……哒……哒……”清脆却干涩，莱因哈特数到第九声，书房复归平静。
“告诉您什么？父亲。”莱因哈特心头一紧，他暗暗啊确认了下，从地下藏书室到书房的途中，凯特尔并没有提及自己需要应对的问题，这种事儿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凯特尔了解普鲁斯利亚历史上第三位奥古斯特斯公爵的年头，可比未来的第三位莱因哈特公爵来的多上了十年。或许，这是又一次突如其来的考校？
公爵神情肃穆地盯着他，火红色的稀疏卷发似乎正映衬着主人糟糕的心情，年近五十的公爵固执地将每一根白色的白丝从头顶拔掉，这使他看上去更年轻了些——凯特尔说过，战士公爵的头衔还得和战士公爵一起对抗衰老很长一段时间。
凯特尔站在窗边，公爵身边最忠心的护卫，“时刻警视周遭一切的夜鸮”，即便这是在公爵的书房。冷冽的空气穿过未关的窗户，化作无形钝刃，划割着莱因哈特的脸，生疼阵阵。“父亲，是否我在您到来之前，听漏了什么？”他小心地组织着措辞。
公爵看向护卫，凯特尔面沉如水：“大人，我想这并不是一件适合在公开场合提及的事。”公爵没再出声，接受了意见。
莱因哈特缓缓扫视着两人，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凯特尔甚至在诸侯宴会时告诉自己圣奥托尼亚帝国的皇冠戴在一头永不衰老的种猪头上。“凯特尔，那现在……”
“莱特，你的父亲需要古籍的智慧。”
“噢……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话一出口，他立即后悔了。公爵的拳头狠狠砸在橡木桌上。“好吧，好吧，父亲，可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事，书本可不会透视人心，哪怕这本书是活蹦乱跳的。”
“凯特尔！”公爵的命令下，莱因哈特向圣灵发誓，他看到了凯特尔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莱特，公爵大人希望知道关于蒙哥利亚的事。”
“什么……”莱因哈特皱起眉头——蒙哥利亚——遥远却熟悉的名字。“我没听错吧，凯特尔？”
事实证明他没有。橡木桌第二次经受了公爵的拳头。
莱因哈特吓了一跳，“好吧……好吧……”拳头永远比舌头有用。“东方的洪流，他们用弯刀战胜一切，用邪术摧毁所有。没人知道他们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四十年前，英雄的……”
“莱特，我没工夫听你说流浪诗人嘴里唱出来的废话……告诉我书者的记载，而不是这些垃圾。”
“书者对此讳莫如深……除了一个世纪前的那次洪流之外，恐怕我知道的并不比您更多。”
“那就告诉我你认为我知道的。现在，马上！”公爵的嘴角在抽搐，莱因哈特明白，那是他竭力压抑怒气而不得的预兆。而那愤怒来源于自己。
“上一个百年纪末段，摩拉维亚的雅丽妮女王加冕圣奥托尼亚帝国皇冠，蒙哥利亚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破伏尔妲河，仅仅耗时六天，就凭借沃诺亚平原一役大胜摩拉维亚军队，当时的摩拉维亚军队统帅格瑞斯子爵随军战死——但坦白来说，那也许是蒙哥利亚帮了圣奥托尼亚帝国一个大忙——此后，帝国全境近半邦国沦陷，呃，也包括普鲁斯利亚全境……”
“然后呢？”公爵问道。
“……然后，然后伟大的普鲁斯利亚公爵、我的曾祖父奥古斯特斯二世，代表雅丽妮女皇亲赴弗兰克尼亚，在教宗的支持下，塞勒斯说服三国君主搁置争执，共御大敌。自此，三国联军集结开赴中央大平原……得了，父亲大人，这些都是废话，您到底要我说什么。”莱因哈特猛地收嘴，高声道。他所说的，是每一个普鲁斯利亚贵族甚至平民都耳熟能详的历史典故，但他的父亲——普鲁斯利亚公爵大人——居然要说自己并不知晓吗？
“莱特，你不能这样对自己的父亲说话。”凯特尔出声呵斥。
“比起无意义的历史教习，我宁愿选择无意的冒犯。”莱因哈特答道，“普鲁斯利亚公爵大人，在人生的第近五十个年头后，突然发现自己需要有人教授他历史了？”
“莱特，你的智慧远胜于我们每一个人……”莫林苍老却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轻轻掩上门，“而这正是公爵大人所需要的。”
“我可没发现。我得走啦，茜娜还在等着我。”莱因哈特转身欲走，但方一转身，险些就撞在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之上。普鲁斯利亚首席法师巧妙地一让，避过了这蕴含着小小恶意的冲撞。
莫林深陷的两颊跳跃着平和安祥，并不在意这落空的小小攻击，“莱特，我们需要你，需要书者的智慧。”
莱因哈特看着他身后那扇深色房门，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他无奈地摊开手：“莫林，你了解的……”
“书者自有其法，但在你正式成为‘书者’之前，仍是普鲁斯利亚首序继承人。你的父亲和人民需要你。”莫林的话语远胜他瘦弱的身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林。”莱因哈特放弃了抵抗，但仍尝试扭转局面。“有什么事可以难倒圣奥托尼亚帝国最强大的诸侯和最博识的法师。”
莫林的眼睛落到了书桌旁的公爵身上，公爵的双肩微微颤抖着，神色复杂地盯着莱因哈特看了好一会儿，“你本可以不卷进来。”
“从我走进这里开始，就已经卷进来了。”莱因哈特带着恶作剧成功的惬意笑容，跃然面上。他早知道，如果不这样做，在回答完父亲的询问后，就得乖乖地退出房间。然后，天知道又会有什么事情突然降临到他的头上。就如前往罗慕路斯那时一样。
“好吧，就现在，蒙哥利亚换蒙哥利亚！”他丢掉笑容，“父亲大人，您的儿子，随时准备为您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