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临河村东北三里路左右,南仓乡洼前村,一个三百来人的小村子。王友德老两口很早就起身穿衣。人老了,晚上熬不得夜,早上睡不得懒觉。起床,老伴张罗着做早饭,王友德背起粪篮子出了门。
老两口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南方当兵,因为表现好,三年义务兵后部队没让复员,又过了几年后转成了志愿兵,然后就在南方安家了。女儿嫁到了后面的田阳公社姚家村,离本村不远,就在村后几里路的功夫。找婆家的时候老两口就考虑到需要女儿来照顾,所以就没给女儿找远,还别说,老两口的苦心没白费,因为儿子不在家,所以闺女出嫁后,有个头疼脑热的没少麻烦女儿女婿,特别是包产到户后,老两口的承包地都是女儿女婿给照看的。这不,年前腊月二十二,儿子打信来让老两口去南方过年的时候,老两口放心不下自己的承包地,还是女儿女婿两口子打了包票一定照看好老两口才动身的。
唉,操心受累的命。老汉一边顺着大路慢悠悠的走着,眼睛瞅着路面,瞅见一坨牲口粪便就赶紧铲到粪篮子里,一边想着心事:在儿子家里虽然儿媳妇很孝顺,嘘寒问暖,天天变着花样招待,孙子也粘着老两口,可是两人还是小家子气,放心不下家里的鸡狗鹅鸭和庄稼,大年初三就让儿子打了火车票,回家。这不,初六下午天擦黑才到家。家里的活物女儿女婿照看的很好,但还没顾得上看看庄稼。所以一大早就要到地里去看一看。
一边拾着粪,一边打望着四周的庄稼。去年风调雨顺,冬天该冷的时候冷,该下雪的时候下雪,再加上庄户人的精心侍弄,麦苗长得确实好,现在雨水节气已过,地里早已开始化冻,虽然按时节很应该浇返青水了,可是每年都一样,一到庄稼用水的时候柴油就不够,以前生产队的时候还没什么,各村都是挖水泥窖,在油站供应充足的时候早备下,还有氨水,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取,很方便。可是包产到户了,没管的了,庄户人打柴油就成了问题。年前动身的时候,自己和女婿还在算计着过了年到哪里找柴油。现在正是大年底下,应该还没有找到吧?吃了早饭正好要到女儿家看看,一定要记得问一问,时令不等人,要早打谱。
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天也亮了起来。到了自家地头,走进麦田,扒了扒土,老汉叹了口气,有些干,有些地方的裂缝都能踩进脚去了,很应该浇水了。再到四周地里探手试试,同样的状况让老汉心情有些焦急。不能再拖了,赶快吃饭,到女婿家商量个章程。
背上粪篮子,老汉拐上回村的生产路,正在整理衣服的当儿,就听一阵广播喇叭声音响起。老汉也没在意,又是哪个村谁家的鸡呀狗的丢了,广播寻物启事呢!前几年生产队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都是吆喝上工收工开会记工分,现在单干了,这些都用不着了,大喇叭也就闲下来了,后来就成了村里人找人寻物的帮手,谁家当家的不知跑哪里去了,到大喇叭上吆喝找一找,哪家的鸡狗鹅鸭丢了,到大喇叭上喊一喊,更笑人的,女婿村里两户人家吵架,一家的媳妇子说不过对方,竟然跑到大喇叭上扯起嗓子乱骂,让四庄八疃的乡亲笑掉了大牙。
嗯?不对!柴油!王友德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两个字。老汉停下了脚步。凝神倾听,这一次听清楚了。“临河村民注意了!临河村民注意了!咱预定的柴油拉来了!柴油拉来了!老少爷们儿们抓紧时间带油桶来大队部打柴油!抓紧时间带油桶到大队部打柴油!六毛七一斤!六毛七一斤!带正好的钱!带正好的钱!大队干部们!干部们!赶快到大队部集合!干部们赶快到大队部集合!”
想什么来什么!临河村!还是预定的?怎么回事?不管了!这么近,去看看再说!老汉一改刚才慢悠悠的架势,健步如飞向临河大队部赶去。
等老汉赶到的时候,临河村大队部的院子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英富国,你个羔子,滚回后面排队去!。。。。什么?。。。。你还等着回家吃饭?你这混账问问谁捞着吃饭了?就你急!。。。。。别跟我碎叨叨,后边排队去!”
“好我的三叔,你用的着这样上蹿下跳的吗?。。。。。。不可能!都能买上!你知道这一车有多少吗?告诉你!十五吨!咱村管够,想买的都有!”
王友德认识,这是原来临河村的民兵连长和村文书,看来他们是负责维持秩序的。
“你不会拿正好的钱呀?这么多人都在后面等着,为你一个人耽误这么大功夫!生产队的时候就这个不利索劲,现在了还是这个熊样!给你一个人找钱耽误多少人!”
“哎呀,大爷,这是给谁家打的?。。。。。。奥。。。。。。给二叔家打的。。。。。怎么,二叔一家今天又赶集去了?。。。。。。大爷,你好命呀!现在二叔家的日子在咱四乡八疃也数得着啊!”
“石高星,我打死你个孙子你!这是什么地方你抽烟!你不要命拉全村人垫背呢!张三文你死人呢!不教训他一顿!这是闹着玩的吗?赶紧给我灭了!”
这是临河村的村支书石富开。王友德顾不得这些人在干什么,急急忙忙的往队伍前边挤,直到有人吆喝粪篮子蹭到身上了才醒悟过来:自己还背着粪篮子呢!立即回身找个墙角丢下,再次回身往前走,幸亏在民兵连长和村文书及几位村干部的指挥下,打柴油的村民都排成了几列歪歪扭扭的队伍,队伍之间留下了供人往来的通道,也因为老汉没拿打油的家伙什,不然凭这老汉的身板,还真到不了前头。
挤到最前头一看,哎呀,比在后面看的更清楚了:大五零车,高大宽阔的车斗上墩着一个大油罐,车斗后屁股伸出一个油嘴,现在正在哗哗向外淌着柴油,下面接着的是五花八门的容器:塑料桶,铁桶,装在箢篼里的塑料袋,等等等等。周围弥漫着好闻的柴油味,确实,千真万确,是柴油。
听听每家的斤数,一百斤的,六七十斤的,报多少给多少,根本没有每人限多少斤的说法,并且刚才朦朦胧胧好像听喇叭里说是六毛七一斤,是真的吗?比油站便宜八分钱呢!得问问!可是看到临河村的干部们忙的热火朝天的景象,王友德打消了去问他们的念头,问排队的村民,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正在四处打量找个熟人问问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自己村的村主任王庆阁正放下自行车,朝这前边走来,于是赶紧迎上去,让王庆阁给找个管事的人打听打听,卖不卖给其他村的,六毛七一斤是不是真的。王庆阁把手一挥,说道:“我正要找他们**问一问呢。”
王友德赶紧跟在王庆阁后面满处找石富开。好不容易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看到石富开,走到近前,王庆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把他拉到没人的角落,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你个鳖孙!不是说好了我们村统计出来一起送来吗?你倒好!我们还没开始统计你们就把油都拉来了!你让我们村的老少爷们儿怎么办?”
听了这话,石富开把脸一板,盯着王庆阁说道:“哎哎哎,我说你这杂碎,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什么时候通知你们的?年初三晚上是吧?年初三到今天,你自己算一算来,这是几天了?屁大的个村,三天时间都没统计上来,现在还来找老子的晦气?再说,去跟你们商量的时候你也在场是吧?‘我们洼前村的事,烦不着外村人来打谱’,是你们那王**自己说的吧?你给我说说来,这是一个ZBSJ该说的话吗?谁不知道他那点儿小心思,怕耽误了自己的买卖,不想搭工夫才是真的。大家伙都评评理,为了自己村的老少爷们儿,自己少挣几个钱又能怎样?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围闻声围上来的附近几个村来探听消息的村民都齐齐点头。“是这么个理。”“对对对。”石富开更是心下得意。
前几天英守仁兄弟来找他商量这件事的时候,石富开爱只是单纯看上了英守仁所说的“劳务费”。刚听他说的时候,石富开的脑子就快速的转开了:全村三千二百六十二亩小麦田,以前只有一半稍多一点的浇返青水,这不是乡亲们不想浇,原因就是没有柴油。只要能买到柴油,大家谁会不管庄稼?所以,如果按英守仁说的,柴油足够的话,那么这些麦田最少会有三千亩要浇水,三千亩,每亩地需要柴油十一斤左右,算十斤,一共需要三万斤,每斤给主事人一分(来找我,主事人是谁还用说吗?),就是三百块,更别说还有提成的每斤二分钱,三万斤就是六百块钱,原来大队里的所有人都算上,十五个人,每人还有四十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