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8日,上午10:00,兰洲县人民医院急诊科
躺在急救床上的李萍突然睁开了眼睛,拖着虚弱的身体,艰难的转了个身,侧起耳朵,凝神听着什么。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腾地偏腿下了床,猛地站起身来,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旁边的护士赶紧来扶,李萍急急奔出急救室,对后面护士的询问充耳不闻,不管不顾,顺着哭声寻找过去,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抱着儿子在哭。这时女儿听到这边的吵嚷声也抬起头来,看到了妈妈,再也忍不住满腔委屈,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儿子看到姐姐失声痛哭,也跟着哭的更大声。
“不是不让你们来吗?怎么不听话呢?”李萍接过儿子,沙哑着嗓子,虚弱的问女儿。
“我哄不住,你们走了不多时候他就醒了,醒了就哭着叫爸爸,根本就哄不住声儿。以前他都不这样的,睡醒了也从来不找爸爸,我也觉得好像爸爸在叫我,就和他来了。”
听着女儿的诉说,李萍忽然觉得心像被狠狠捏了一把,疼的眼前一黑,抱着儿子,又软软的滑到了地上。周围的医生、护士立即上前抢救,刚刚赶到的吴文正也急忙上前帮忙。
闻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张国俊看到这一幕,扭头走进办公室,接着就又手采着一个满脸稚气却桀骜不驯表情的少年的头发出来,走到围着李萍抢救的一群人旁边,不管他的鬼哭狼嚎,也不管旁边一位长相漂亮、衣着华贵的中年女性的哀求,只是一言不发,用力采着少年的头发,让他不能转头,看着这一幕,直到小男孩儿又被女孩抱在了怀中,李萍被抬进抢救室才松开,然后突然劈脸一个响亮的耳光,接着又是狠狠地一脚,直接把那少年踹翻在地,一直是一副臭脸的少年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华服少妇也是眼睁睁的在旁边看着,一动不敢动。看到张国俊又向自己走来,少年竭力想逃开,可是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似的,不由自主,在地上连登带爬,就是没能挪动一丝一毫,只能任由张国俊揪着头发再次把自己从地上提起来,拖进了办公室。华服少妇也跌跌撞撞的跟进去。
“大叔,兄弟,别怪我说话难听,事情出了,只在这里伤心没用处,我也很难过,可是早晚这事都要处理,大叔,说实话,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我。。。。我越是难受。我真的。。。。真的。。。受不了。大叔,您说个条件,您说什么,我张国俊绝无二话。就当。。。。。。就当我求您了。。。。大叔。。。。。我没别的意思。。。。。。。。我。。。我也给人家当爷(方言,父亲),我明白当爷的心。大叔!就看在都是给别人当爷的份上!大叔!”说到这里,张国俊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华服少妇更是大放悲声。少年此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神情。
被张国俊称作大叔的老年人正是李文恪的父亲,今年六十九岁(虚岁,农村计岁方法,实际是六十八周岁)。老人还没从这个巨大的噩耗中清醒过来,但是张国俊的话他也听了进去,不禁喃喃的说道:“你的儿子有福啊,你这当爷的挺妥(方言,强壮,有力量),俺儿没福,我这当爷的不中用啊!俺那儿来!”老人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呼,软软的瘫在了长椅上。李萍的兄弟赶紧扶住了他。
“算了,过一会儿我闺女、女婿就到了,有事跟孩子的舅和我女婿说吧。。。。。。。。。别亏待了孩儿他娘(李萍),以后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我的儿!”
张国俊双眼通红,开口道:“大叔,你先不要太伤心,这不是还在抢救吗。说不定没事呢!”
“算了,我也干过医生,我有数,我就是替我儿伤心,我儿没享过一天福啊。。。。。我孙子孙女还没成人啊。。。。。。我孙子才一岁啊。。。。啊。。。。。。。啊。。。。。。。。”
“大叔,您别伤心了,张家杰,你给我过来!”
少年乖乖的走了过来,脸上再也没有了桀骜不驯和冷漠的神气。
张国俊伸出手,张家杰下意识的一偏头,张国俊的手没有去抓他的头发,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来,跪下,给你爷爷(两字分别读一声,轻声,方言,祖父)磕个头。”
张家杰依言跪下,在李萍弟弟过来拉他之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磕的额头立即血红一片,而张家杰恍然未觉,正待继续,李萍弟弟把他拉住了。
张国俊给华服少妇使了个眼色,又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动作用眼瞅了瞅李文恪父亲,华服少妇心领神会,立即走过去,说道:“大叔,咱们去看看大婶吧,您可一定要撑住,还要靠您安慰安慰大婶呢!来,我扶您去。”
待李父和少妇做出办公室,张国俊伸手示意李萍兄弟坐下,然后拉着张家杰的手也在另一边坐下,稍微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兄弟,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姐夫的情况,应该很不乐观,别嫌我说话难听,事出了咱就处理事,我看这样,你姐夫在医院的一切开支,我听着(方言,支付),丧葬费也是我出。还有,没了人,咱不能同时没了依靠。这样,你姐姐、你两个外甥、她公公婆婆,五个人,每人赡养费一百万,共五百万,另外,我帮你姐夫办下因公死亡,这部分钱也给他们。还有,我是个大老粗,有些事我不知道怎样处理,以后可能需要你和李老师的妹夫去跑,这样,你们两人也每人给十万元的辛苦费,很多事情,就拜托二位了。”
李萍兄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你也在外工作,也是个明白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昨天晚上我的司机开车拉着我出了趟远门儿,一宿没睡,今天早上才回到咱兰洲,送我回家后,在开车回公司的路上犯了困,撞到了你姐夫,我的司机很内疚,特别委托我向李老师的家属表达他的歉意。”
缓了缓,等李萍兄弟充分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张国俊继续说道:“看看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了,就给我个电话,咱们签个协议,我安排人立即把钱打过来。当然,因公死亡需要时间,需要等一等。不过请放心,如果办不成,我个人给补上。可以写在协议上。”
李萍兄弟深深叹了口气。
李萍兄弟开口说道:“唉。。。。。。。。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等等孩子姑姑姑父来了,商量一下我就给你电话。。。。。。。。。。应该很快的。”
张国俊心底的骄傲又翻了上来,恢复了平时在众人面前那种高人一等的神气,站起身来,冲李萍兄弟矜持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拉着张家豪的手,迈步向外走。
“等一下。”身后传来李萍兄弟的声音。
张国俊站住,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来,脸色平静,但眼神深沉的怕人:“还有什么事吗?”
李萍兄弟不动声色,声音平缓的说:“张先生,我只是有些话想跟你儿子说。”
张家豪立即紧张的瞅着李萍兄弟,而张国俊的眼神也更阴沉,声音也变得有些阴森:“有什么事你冲我说。我孩子还不懂事。。。。。。。他还小。。。。。。。有什么事,等他。。。。等他长大了,你再跟他讲。”
李萍兄弟神色不变,缓缓说道:“但是,孩子,我想跟你说的是,要说钱,我们收入不多,确实需要钱。但是金钱也不是万能的。起码,钱堆在这儿,却买不回我姐夫的命。我答应不追究你的责任,这事就这样罢了。没拒绝你父亲的原因,首先我们不想用我姐夫的命来讨价还价,给我姐夫的命卖个好价钱。那样以后我没脸见我的外甥。虽然说刚才你父亲确实给了我姐夫一个很高的赔偿,超出正常范围很多,平心而论,你父亲的做法让我们无话可说。但是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屈服在了金钱上。。。。。。。更重要的是,从刚才你的表现,我看得出来,你本质上不是一个坏孩子。我相信你这次是不知轻重闯了祸。你只是从小到大被宠坏了。看在你还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孩子的份上,我们愿意给你一次机会。。。。。。。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我。。。。。。。你几岁?奥,十五岁,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脾气。。。。。。我现在还记得就在当年,我拿刀把同学捅了,对方不依不饶,放出话来就要把我送进监狱。。。。。。但是我的班主任一直跟对方说他本质上不是一个坏孩子,只是从小到大被宠坏了。他还不知好歹,还分不清轻重。。。。。。在我家里和班主任的忙活下,对方答应不再追究。。。。。。。。我暗暗发誓,我要学好,我绝对不能再辜负我的父母,还有我的班主任,我要把我的班主任当做我的父母来对待,以后我为我的班主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后很幸运,我的班主任成了我姐夫。。。。。。但是在我心里,他仍然是我的长辈。。。。。。如果是你欺负了我姐夫,我赔上命也要要你一条命。。。。。。可是。。。。。你只是一个孩子,你不是故意的。。。。。。好了。。。。你们走吧。。。。。。。。”
张国俊静静的听完,向李萍兄弟深深鞠了一躬,张家杰突然跪了下来,趴在地上,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向张国俊轻声说:“爸,咱们走吧,让李叔叔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