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易行难,大概是所有人面对的难题。
一如此时的石开。自从前些日子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后,他就发现自己回落的能力有了一丝的凝滞,乃至增长。
近日,石开努力去入定,要达到那天的状态,却收效甚微。他虽然失落,但还不至于绝望。
最近石开发现自己的心境出现了问题。虽然不绝望,但是他着急,他失去了平常心。试想,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却发现这棵稻草太小,于事无补。
于是石开决定暂时把这些放一放。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今天整个龙门镇热闹的就像过节一样。在静室入定的石开都能听到那吵吵的喧嚣声。
这个世界上,若要挑出一个比修炼者更让人疯狂的人,那么非公孙莫属。
公孙不是一个姓,而是一个名字。确切的说是一个艺名。她叫公孙,她原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
所有人只知道,三年前,中央大陆天朝国君纪峥嵘大寿,寿宴之上公孙一舞惊天阙,纪峥嵘惊其为天人,厚德宗观礼长老欲纳公孙入宗门传承。
纪峥嵘大笔一挥,赐名公孙,寓意王公子孙争作幕,只盼公孙惊鸿舞。
寿宴之后,公孙大家之名,不胫而走。
她行走世间,为天子舞,为众生舞,颠倒红尘,名满天下。
她是那种红尘如泥,智慧如莲的女人。更是一个一舞乾坤动的妖姬。万千人心中有万千个她。每个有幸观赏过公孙大家跳舞的人,都对她念念不忘。连女人都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嫉妒,因为她确实当的起那份全世界的钟爱。
泽国相比其他的几个国家,气候要冷很多。此时的龙门镇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凉意。只因为公孙大家已行至龙门镇,在此短暂落脚。
龙门镇龙门客栈自然而然成为了公孙的下榻之处。
此时的龙门客栈比之平时热闹了千万倍。那些平时对龙门客栈不屑一顾的清高人士,也毫无风度的堵在龙门客栈门口,只为看一眼那位钟灵绝世的人儿。
“恨不得关门去看看公孙大家。”这是石开隔壁古玩店老板的原话。
而现在退出入定的石开在干嘛呢?石开正右手拄着脸颊,在回忆着什么。
“翩翩姐姐,是你吗?可惜现在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
石开在回忆着前世那个时间也不能在其脸上刻下刻度的女人,公孙大家——蝶翩翩。那年,她34岁,他20岁。那年他以为世上只有听潮美到了极致,也就在那时他认识了蝶翩翩,容貌更胜听潮一筹的公孙大家,他和她一见如故,无所不谈。那年听潮远走中央大陆,自己没有修炼资质只能黯然心伤,也就在那年,蝶翩翩离开前的一番话却让他振作人生。再听到蝶翩翩的消息,却是蝶翩翩离世的消息。
……
公孙大家的到来,就像上天的恩赐。直到满月升空,龙门镇依然鼎沸如煮。
石开把玩着亮黑石头,幽幽的看着天上的满月。“时间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让你的心一丝丝的蒙尘却不自知,直到走到人生尽头时,才能感慨着时间的伟大。”
“我从决定回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明白有些人不会再出现了。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我用了三十年才缕清了这个世界的脉络,我用了三十年思考现在本应6岁的小石头在哪里?思考听潮出现的时间。
你因为发簪蒙蔽了听潮的存在,却也迷住了我的眼。
我在决定离开青山那一刻才明白,我动则世界动,原来我苦等三十年却注定什么都等不到。
其实,你错了。我在乎听潮不全是因为刻骨铭心的爱,更有挥之不去的亏欠。我这次回来是还情,更是了结。
这些都不怪你,因为你不懂人心!当初,听潮因给我发簪而凋零,她当时倔强到骨子里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我记得她有谢意,有歉意,有恨意,唯独没有爱意。
那时我才明白听潮喜欢的另有他人。可也正因为我明白,才想不通。想不通她为何要那样决绝的用自己的寿命和护身的发簪为我换来新生,换来浩瀚的能力。
她不想欠我,我更不想欠她。她可以付出生命,我又何尝不可以?浩瀚的能力算什么?她是女人尚且可以,我堂堂男儿为何不可以?你小看了我啊,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放牛郎!
只是有点舍不得,舍不得发簪。毕竟,它已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过也无碍,它只是回到它原先主人那里而已。”
石开好像在和虚空对话,也好像在和时间对话!随着这些话的说出,那些因为能力无法停止回落而躁动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石开抿嘴朝着满月无声一笑。
他手中那块漆黑石头,也借着月光而黑的发亮,黑的发寒。
……
龙门镇的热闹与石开无关。他只是重复过着简单的生活。
公孙大家已经停留龙门镇三日光阴。龙门镇的居民却还是热情不减。
这日,入定中的石开惊讶的睁开了眼睛。缓步离开静室步入店面。
稍頃,一位瘦弱小厮走进百年歌。
石开凝视着这位小厮,眼帘微垂,叹息着“果然,最难摸透是机缘。”
石开还没见到这位小厮时,就知道他来了,不对,是她来了。小厮正是做男人打扮的公孙大家。
不知是不是感叹缅怀前世翩翩姐姐红颜薄命的悲凉,此时的石开怜惜的问道“客官,此来所问何事?”
公孙大家虽然做小厮打扮,却依然红唇皓齿,杏目清澈,如玉的皮肤光泽透亮。真真一副绝世美男子之颜。
公孙恭敬的躬身行礼,却自称奴家。显然也没存心思要骗石开。
“奴家与水无痕是旧识,前些日子路过西川,问神祈福时与他一见,他对先生赞不绝口。
而奴家也有一两事急于求证问仙,水无痕长老遂向奴家推荐了石先生。
此来奴家身份多有不便,为不搅扰先生清净,只能以此等装扮得见先生。
石先生大才,望石先生不吝指点。”
石开随手请公孙大家入座。点头轻声道“无妨,石某打开门做生意,没有那等高贵。
倒是你,等到上次水无痕卜算三十日过去才来百年歌,足见你之有心。”
等公孙大家扶手俏丽的坐在石开对面,那个青衣小厮微微一笑,使她陡然艳丽绝世。石开微怔,便开口问道“姑娘所问,是何事?”
坐着的公孙微微纳一个服,清脆道“奴家所问有二,一前尘,二生命。”
石开苦涩的叹着气“姑娘的心好大,你之所问恐怕你自己都没坚定,且想好再问。”
公孙看着眼前的白发年轻人,从进来百年歌到现在,看着如一片深海的石观澜,看着石观澜平静眼神中偶现的怜惜,她的心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宁静过。对于水无痕之言,她更信了几分。
接过话头,公孙思索片刻,略带歉意的问道“一问前尘,是问奴家的亲身父亲何处寻?二问命运,奴家想了想,还是要问先生,这个世界可有不死?可有长生?厚德宗所言陆地神仙之有天阙,是否却有其事?”
石开这次却没闭目思索,紧接回答着“虽有悖人伦,但石某还是想提醒姑娘,蝶翩翩飞舞,求的不就是一份抛却过往的自由?姑娘又何苦要寻找那逝去的过往?姑娘的心中其实已有答案,要石某来回答,石某真心想劝劝姑娘,这个前尘不问也罢!
至于命运一问,石某想反问,若你生来不死,生为何故?这世界就没有永远长生的人。姑娘一再躲避厚德宗的传承在石某看来,却是正确的很,长寿非长生。
而陆地神仙之上却有去处,但那个地方是天阙还是牢笼,石某却不能再泄露。但有一句话告诉姑娘,人人皆道神仙好,神仙却难得乐逍遥。
人之一生,顺逆无常却又有机可寻。姑娘这一生受母亲遗泽万事顺心,但却仍有一劫。劫从心来,何时萌发在乎你心。若有一天你芳心暗许某一男子,那么切记,一定要及时避入青山。否则劫数难逃。”
石某再赐你一段养生口诀,虽不能长生不死,但也足够送你一份自由,且青春常驻。”
长话一席,石开抓起桌边的笔,快速写着修炼口诀。
公孙此时正目瞪口呆着。石观澜刚开口的蝶翩翩正是自己,而自己对生父也确有猜测,至于厚德宗之事也被这位石先生事无巨细的一一道出。看着正在奋笔疾书的石观澜,公孙恍惚了。神秘如天,浩渺如海正是公孙对石观澜的评价。他那头白发不仅没有让他显得沧桑,却让他更显神秘。温文尔雅的面庞,利剑一般的眉头矛盾共存着,温和且犀利!
片刻功夫,石开把一页纸送给了公孙。道“这份口诀,一定不许外传,另外你从此门出去后,即刻起身离开舞团,最好孤身一人上路,最多携带一人,此行要一路向东,去寻找你真正的自由。”
公孙复杂的看着石观澜,拿起那份名为素女经的口诀,轻轻藏于胸口心脏处。蓦然感觉到石观澜随着自己的动作而转动的视线,公孙俏脸霎时嫣红如滴。
石开尴尬咳嗽道“姑娘若没有其他疑问,就自去吧。若你信得过石某,就赶快离开龙门镇,并且及时修炼素女诀。
厚德宗虽然对于追踪不太擅长,但擅长追踪的人却多的是。中央大陆也即将多事,切不可存妄念。
笼中金丝雀,今朝入青天,拨散云与月,翱翔入天阙。
只是可惜,可惜世上只留你的传说,公孙一舞乾坤动,也将成为绝唱。
另外,你遇到我之事千万不许告诉第二人。否则你命数有变,就悔之晚矣。”说到这里的石开,已是感叹着略带不舍的让公孙离开。
公孙此时心绪也格外复杂,一个刚认识的人,却让自己做那些疯狂的事。厚德宗对自己的心思,自己清楚。但再她看来,也应该远没有到石观澜所描述的地步。至于自己的亲身父亲,石观澜的回答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正确。
但公孙还是愿意相信石观澜,不是因为水无痕,不是因为厚德宗,只因为石观澜这个人,只因为石观澜看向自己时那一丝心痛的怜惜。
公孙起身纳福致谢,从袖口拿出一个秀气的长形玉盒,放于桌上。说道“此是一支笔,暖玉作杆,银狼毫做尖,是为奴家最喜爱之笔,这次权当资费送于先生,或许此笔于先生所赠之素女诀天差地别,但还望先生笑纳。”
石开知道这支笔,前世的自己有幸听蝶翩翩说过,她最喜欢的一支名为“玉烟”的笔送人了,那是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从小抱着长大的物事。
石开抓起桌上的玉盒,打开看着玉烟笔,喃喃说道“原来,你就是玉烟笔,暖玉生烟,烟视乾坤。”
公孙听到了石观澜的呢喃,诧异无比,要知道这支笔是自己取的名字。当时自己还稚嫩,取了这么个名字,这个世上不应该有第二个人知道啊?
公孙再次纳福道“先生天人,连此笔的名字都知道。”
石开尴尬的摆摆手“不要恭维我了,我是瞎猜的。石某的百年歌从来不过问资费的贵贱,在石某看来,这支笔用来抵付资费绰绰有余,只是石某却不能要,姑娘留着它做个念想吧。若非要出资费,那么请姑娘小舞一段即可...”
公孙却没再回答。只是穿着那身小厮的青衣装,开始了轻舞。
舞若惊鸿,舞若游龙,云海翻腾,青山依旧。在石开看来此时的公孙简直美到让人心痛。脑海中青山的景色一幕幕飞舞,石开痴了...
公孙舞罢,道“先生怜悯,翩翩心知。且于此舞献给先生。至于玉烟笔,还是赠于先生,盼着先生烟视乾坤那一天。”
公孙看着石开复杂的眸子,忽然好想哭。
但是她还是缓步退步离开了百年歌。
且不提公孙离开百年歌后,回到客栈带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匆匆离开龙门,公孙消匿世间。
而此时静坐的石开却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次的时间、天机反噬更加严重了,上次水无痕之事,幸亏黑石可以弥补天机落差,不然我还得吐一口血。”
那颗黑亮的石头朝着玉烟笔跳动着,似乎在说,“你拿什么和我比?”
发簪跳出了石开的发髻,发簪尖端挑动着,埋怨着。
石开抹掉嘴边的鲜血,微笑道“她是翩翩姐姐啊,我只是想让她活的自由些,活的长久些,些许反噬,我还能扛得住!...”
听到这里的发簪有气无力的落在石开头上。
石开嘿嘿一笑。抓起玉烟笔,自语着“原来,你到了我手里。”
虽然玉烟笔只是个寻常物品,但伴随着一丝丝清香的它,却像缭绕着一丝丝的仙气。这丝清香正是公孙的体香,石开能闻出来。
吐完血的石开,盘膝坐于静室。他的修为已经掉落于入境期,而关于时间的能力也已经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他做梦了。还是那个梦。时间与死地无休止的战争。他漂浮在时间长河之上,清醒却又迷茫的目睹着奇怪的一切。
也就是此时,月光铺洒而下,流入静室,扑向入定的石开。
这次发簪再没有阻止月光,任凭其长驱直入。
沐浴在月光下的石开,因为吐血而苍白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入定更深了。
梦中是石开,仿佛看到,时间长河陡然汹涌的涨潮冲刷着死地。仿佛看到死地有一丝丝的松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