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之后，彭彭被主编带到了国贸附近的一个五星级酒店。哪怕外界这几年一直在唱衰这个行业，但各位boss始终坚守着一些做事的腔调。比如谈事情要约在五星级酒店，比如跟年轻人见面一定要自己掏钱决不AA，比如换季的时候哪怕再不需要也必须买几件当季新款。Boss们当然知道街边的小脏馆子也有好吃的，谈事情选个独立咖啡馆环境也不差，衣服够穿就行了……但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坚持，让他们是他们。
在十几年前刚有时尚产业的时候，时尚编辑是个很神秘的工作，普通老百姓都以为这一行的人能月入好几万，后来陆续揭开谜底，其实编辑们的工资也不过是几千块钱，好不容易熬到主编的，大多数也比不上其他行业资历差不多的高管。但这行的人就是习惯了把钱花在别人都看得见的地方，衣服、手袋、甚至出门时候的旅行箱，消费水平看上去普遍比实际收入高至少两三个档次。
坐下来之后，主编看出彭彭虽然翻着菜单但也不好意思开口，索性利落地点完了两个人的菜，从开胃的沙拉到最后的甜品，一道不落，然后她开始说正事了。其实摆出这样的阵仗，就算她不说，彭彭也早就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无非就是她找好了下家，看上了彭彭，想带她一起走嘛，变量只是她到底要去干什么而已。所以，彭彭等着她说的，就是这个下家是什么。
“我最近在和一个互联网公司谈，打算自己创业做个新的公司了，关于时尚消费的，我们可以把杂志上做的很多深度报道变成具体的消费指南，让用户直接能在我们的App上下单，你有兴趣吗？”说了半天，主编还是没说这个传说中的“互联网公司”到底是什么。
“那这个互联网公司是哪里呀？”如果这是在办公室，彭彭肯定不好意思问得这么直接，但既然是在外面，老板是挖她去做另一份工作，大家也就都别装了，直入重点比较有效率。
“还不能说，毕竟现在还没最终签合同，对方要求我先保密。我也不是故意想瞒你，不然干嘛还特意把你约出来聊这个，是吧？实在是目前这个阶段还不能对任何人说。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是家背景非常好的公司，不仅能在钱上提供支持，资源也很不错，现在互联网创业，找投资其实找的都是资源，这个你可以放心。”主编死扛着不说幕后金主到底是谁。
“那什么时候能签合同呀？我当然相信您，但互联网这种事，说实话还是挺看大公司背景的。现在不是都讲究什么BAT吗，要是没家大公司当靠山，会特别难吧？”彭彭有点儿不高兴了，但面子上还得给主编留点空间，毕竟现在主编还是她的领导。不过，一坐下来就说最关键的信息要保密，彭彭觉得这样的谈话太没诚意了，她没办法依靠主编这么几句话，就决定放弃杂志社的工作跟着走，更何况她心里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出路。
“已经在走流程了，很快了。你也不用太着急，我就是今天正好趁开会，在公司碰见了就跟你说一声，别有什么压力。不过，不管最后你做不做这事儿，都先帮我保密啊！”主编听出了彭彭“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画外音，也没有继续往下逼她，还是那句话，就算这行业再萧条，大家毕竟也还是要面子的人。
结果五分钟都不到，第一道沙拉还没端上来，主编约彭彭聊的正经事已经结束了。坐在本来就没几个人的高级餐厅里，彭彭坐立不安得很是尴尬，于是不得不想了一个又一个的话题，让饭桌上避免冷场。这顿饭大概吃了1个半小时，彭彭从最近三个月，国贸周围新开了什么餐厅，一路聊到当前经济形势下什么餐厅更能吸引顾客，最后甚至谈起了彭彭家楼下大妈家做的饭好不好吃，因为现在流行一种App，能直接叫到附近邻居家里自己做的饭。一边聊这些不知道为什么要聊的话题，彭彭一边庆幸自己平时看的边边角角的新闻足够多，那些以为看过也没有什么意义的碎片，现在终于有了个机会变成谈资，在这种必须要说话的时候救她一把。
客观地说，这顿饭其实还挺好吃的。主编毕竟是主编，点菜水平一流，不管是蒸鱼还是杨枝甘露，味道都说得上是方圆5公里之内最好的，不过因为聊天实在太累了，吃完之后彭彭就找了个借口撤了，拒绝了主编再去楼下酒吧喝一杯的盛情邀请。
打车回家的路上，彭彭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去杂志社面试的场面。之前跟主编只有通过微博私信和邮件联系过，那时候甚至还不流行用微信呢。彭彭先是在邮件里详细描述了这本杂志对自己的特殊意义，又是在面试的时候，找各种机会在“不经意间”显示自己对这本杂志的熟悉程度。也许是因为主编没见过比彭彭更熟悉杂志之前所有选题的候选人，也许是觉得彭彭的热情足够解决工作中的一切难题，反正主编是聊过一次就决定录取彭彭了。在那时候的彭彭心里，主编就是她事业上的第一个贵人，而且她并没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贵人在几年之后，会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跟她谈起自己要从这本杂志离开。对彭彭来说，今晚的这顿饭，意味着她从小的理想在外部世界的正式坍塌，哪怕她自己内心已经开始放弃这个理想了，但还是不愿意亲眼看到支撑这个理想的主编都已经缴械投降。
还有很多个拍摄的现场，和加班的夜晚，变成一帧一阵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她还记得主编给她改的第一个标题，还记得第一次领到车马费向主编询问这该怎么处理的莽撞，还记得她写的第一篇得到了200块“好稿奖”奖金和主编当众提出表扬的采访……然而这些都过去了，并且，不会再发生。不是不难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