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围在一起，怎么做老人的思想工作，如何求她，那怕好话说尽，她就是一声不吭。不但不答应去大城市做手术，还不同意住在县医院，叫着嚷着要回赤北空山老屋里住。她觉得住进老屋里，人身才得以保障，生命才得以安全，才能睡个安稳觉。其实，老人还是传统思想严重，要落叶归根，要死在守候金永锋的土地上，和他埋在一起，也就是书上写的，戏曲里唱的那样，死也要在一起。
老人住进老屋里，心情立马轻松许多，笼在心头的阴云突然不见了，脸上也有了笑容，话也多起来，气色也不错，整个人变了一样。她说：“孩子们，我们赤北空山的空气是甜的，柔和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感到踏实，精神。听见鸟儿歌唱，心情自然愉悦。”她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孩子们，你们赶紧回去工作，照顾自己的家去。我嘛，嘿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她表现得越轻松，孩子们离开的脚步就越沉重。
一个心怀坦荡之人，把死亡当成迎接天使，既欢喜又期待。一群孩子重情重义，眼泪汪汪，挪不动离开的脚步，像羔羊依恋妈妈，像蜜蜂迷恋花丛，依依不舍的围在老人面前，在心里嗡嗡叫：“娘，这辈子我们是母子，下辈子还是母子吗？我们这一走，恐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您。”
那是万万见不到了！
虽然阳间到阴间只有一口气的距离，但是在这一口气的路途上，有多少人看不开，又有多少人想不明白，还有多少人在苦苦挣扎。把活着的洗刷得一穷二白，把死去的折磨得惨不忍睹。这两个世界对赵桂芝来说，她并不感到害怕。一样是万丈深渊，一样是水深火热，也许阴间还要宁静，去了不再有痛苦，不再为孩子们胆战心惊。可是，孩子们紧紧抓住她的手，死活不放，挽留她多受罪呢，还是多享幸福？
下面是窃听器录制的一段话，播给大家听：
“在艰苦的岁月里，母亲没有放弃我们，在过上幸福日子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撇下母亲独自享受？挣多少钱才算富有？有大平方房子才算家？母亲，赋予生命和幸福的人，从生下我们到我们长大成人，无时无刻不在消耗她的心血；如今，我们长大了，却把她榨成老胳膊老腿，还病痛缠身。儿女不搭救她，她拿什么跟病魔作斗争？如果我们不搭救她，她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们随之跌入后悔的深渊。不但受到良心的谴责，还会遭到社会的唾弃。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我们也在生也在养，邻居家孩子不但看着我们，而且我们的孩子还跟邻居家的孩子往来，教坏自己的孩子也就算了，为什么带坏别人家的孩子呢？如果都像孟母择邻而居，我们岂不要----。
既然母亲留给我们陪伴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就应该义无反顾的留下来照顾她。陪她走完最后的路，陪她在漆黑的夜里把病魔一起驱赶；如果生前不孝敬她，尊敬她，不力所能及的为她多做一些事情，非要等她到在阴曹地府的时候，才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吗？这样有何意义！？在生不知道珍惜，死后又何必淌下伤心的眼泪？眼泪淹没人性，还是冲刷虚伪的灵魂？”
金建国把弟弟妹妹叫到一边，轻轻说道：“弟弟妹妹，你们都回去，我留下来照看母亲。”
他不打算再回深圳，做了长期留下来照顾母亲的意思。在窃听器里，我找到一段关于金建国自言自语的记录，如下：
“我不能为了事业，把自己劳苦一生的母亲给忽视了。我是一家长兄，要给弟妹带个好头，不能把他们带上歧途；我是长辈，要给子孙后代做个榜样，让他们世代为之效仿；我大国大哥，不能为了个人荣誉，把邻居孩子教坏了。我现在还能为母亲做一点事，就必须留在她的身边，全心全意为她服务，千方百计医治她的病痛。作为一家之兄长，我应该带头为母亲端茶送水，抓药问医，浆洗缝补，这是一个儿子在母亲年老的时候应尽的本分。”
窃听器记录金国泰夫妇一段自言自语，如下：
“一个大家庭，总得有人付出，总得有人吃亏，总得有人一声不响做出牺牲。大哥作为一家之兄长，选择孤身一人，随时赞助这个弟弟，随时帮助那个妹妹，挣的钱都是大家的。他不但帮母亲养大孩子，还不要吕大头、牛水灵一帮人看母亲的笑话。他曾经说过：‘弟弟妹妹越大，母亲的腰就越弯，白发就越多，在她有生之年，总得享受几天清闲的日子，作为一家之长兄，要随时做出牺牲。一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得以安息，二让弟弟妹妹活得有尊严。’如今，弟弟妹妹长大成人，母亲的生命走到尽头，他毅然而然选择留下来，向母亲的人生致以崇高的敬礼。这就是我的大哥，这就是赤北空山养儿防老传统精神！”
在金家，金建国为后人设立了奖学金。凡是品德优秀之人，可以拿人品换取他的三个愿望。书读得好，品德差，一文不值；品德好学习差，可以获得三个愿望；学习品德兼之，获得五个愿望，就是五环运动最高荣誉。他将条条款款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好，拿给金家后人看。就像马拉松终点画在前面一样，奖品放在显眼位置，谁能跑到终点，不分先后顺序，人人皆有。丘西也不例外。他获得五个愿望。但是，丘西都自愿放弃了。在监听器里，找到了丘西放弃愿望的理由，如下：
“上进的人没有终点。比如棱镜门窃听器，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向谁要过奖品呢？”
女友兰兰惋惜的说道：
“丘西，五个愿望，你要两个，要两个好不好？一个房一个车，不就齐全了嘛！”
当时，丘西的脸一下子红至脚后跟，像一个红透了的番茄。他把脸侧向光线阴暗的墙角，在那里偷偷自己笑。那是一个男人对自己无能表现的一种强烈嗤笑。丘西在心里反复问自己。我在窃听器里也找到了他问自己的话，就念给大家听：
“如果五个愿望都要了的话，还要我丘西干什么呢？兰兰，你就搂着五个愿望过一生好不好？金国泰两个儿子考上名校，也只不过要了台笔记本。我丘西算个什么东西？还大言不惭要房要车，真是孤儿当上瘾了？！”
盛怒之下，丘西来到俄罗斯。一，给兰兰一个大大的空间；二，想买几台窃听器送给茶饭不思的奶奶，监听胡作非为的孩子，如今看来用不着了。一来奶奶身体不好，没有必要再为儿为女操心，保命要紧；二来首都城办事特别给力，什么吃喝嫖赌、贪赃枉法、以权谋私、阳奉阴违的玩意儿总笼统在查办。再说，奶奶孩子本来就规矩，买窃听器实在不必要。随便啰嗦一句：环保部看似在治理雾霾，降低能耗，实际在整顿那些官二爷和娱乐频道。
“破玩意儿窃听器买回去干啥子呢？听奶奶的话，不浪费钱，把高科技窃听器留给棱镜门吕大头自己玩吧。让他自产自销，自己去库存。什么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日本，韩国，-------，让他们在窃听器下快乐的成长吧。他们一向崇拜吕大头高科技武器，我们赤北空山落后，甘愿挨打，就不必引进了。”
卑劣的玩意儿——窃听器！想当年牛水灵自以为找到了投资方向，抱着吕大头的脖子，沾沾自喜。
“大哥，”金春对金建国说，“我也要留下来照顾娘。”
谁愿落后呢？谁也不愿意！谁也不愿做逃兵！
金国泰，金国平，金国安，金国富，金国强，金春，金夏，金秋，金冬，他们像抗美援朝的志愿军，威武站成一排，默默无语，宛如一个敢死队，抬头挺胸，人人要勇往直前，坚定不移的陪伴母亲度过苦难。
金建国心事重重的看了看弟妹，没有说话，心绪万千，想了很多。在监听器里，我找到了金建国当时的真实想法。如下：
“过去，他们一无所有，大家日夜劳作，勤俭节约，才有了今天。自从改革开放以后，我们金家有了钱，有些人开始膨胀，有些人变得阳奉阴违，还有些人在胡思乱想自以为是，这是父亲用命换------。”
想到父亲的死，金建国胸腔里有个东西在滴血，还有把刀插在上面，眼窝里顿时泌满泪水。他悄悄憋回去，弟弟妹妹没有察觉。想到那个社会给母亲造成的伤害，和这个社会给母亲造成的担心，他忧心忡忡的说道：
“我们从大到小，每人一月，轮流照顾母亲，敬个孝心。一为自己赎罪，二为左邻右社的孩子看着我们做个榜样。我们一定不要教坏自己的孩子，更不能带坏别人的孩子。一切费用当大哥的来出。”
金建国望着弟妹，希望大家支持他的想法。其实，金建国的算盘打得最精。不管谁回来谁走，他都不会离开赤北空山，要做母亲最忠实的陪伴者。
金国安插了嘴，他愤愤不平的问道：
“大哥，娘不是您一个人的娘，她是我们大家的娘。您尚知道报恩，我们咋就不晓得报答呢？出钱多少是我们做儿女的心意，不出钱不出力，算哪门子孝敬呢？”
大家纷纷响应金国安的号召，弄得大哥一脸的土色。金建国兔起两只耳朵，一言不语。其实，他心里是甜蜜的，欣慰的，快乐的。为母亲有这样的子弟感到无比的自豪，为自己有这样懂事的弟妹感到骄傲。心里已经长出快乐的翅膀，滑翔在蓝天白云之间，把这责消息告诉天边父亲。在监听器里，我找到了金建国对父亲说的一段话。如下：
“爹，您听到了吗？弟弟妹妹长大了，他们懂事了，他们孝敬母亲了。我们爱您们！”
金国强看了看哥哥姐姐，既是对自己鸣不平，又是担心母亲的身体，他吞吞吐吐的对说道：“万一娘的身体---坚持--不到---我--照顾----就---。”
他不敢再往下说，把说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谁不想自己的母亲长命百岁呢？
哥哥姐姐明白他的心思。大家顿时陷入无边无际的担心和悲痛之中。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浮出绞痛，像夕阳下山时映出惨淡的依恋。
金建国见弟弟妹妹们难过，谁也不愿离开，便坚定不移的对弟弟妹妹说：“娘不会有事。我会好好照顾她。万有不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大哥的话向来说一不二，说到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一个男人。再说，大家还真不能就这样一直守在母亲。谁叫这个社会如此现实。你穷，人们不会因为你孝敬老人而理解你；你富，人们不会因为你不孝道老人而责怪你。这个社会已经沦丧为一个麻木无情的禽兽了。为了满足它的贪欲，就是跟牲口交配它也不嫌弃。金钱名望，穿金戴银，不但迷失了人们的心智，还原谅了不该原谅的人和事。所以今天的社会，最大的进步就是学会了原谅，宽容和打扮自己，哪怕是一个哇哇落地的娃娃，都要学会理财做生意，社会还理直气壮的对他们说：“我们已经免费九年义务教育了，应该学满罐了。”然后娱乐频道再加以引导：“来吧，来吧，来吧，这里的生活不但精彩，还很烂漫，只需要摇摆身，只需要卖卖萌，大吼几声，就成功了。”
娱乐频道一路凯歌，走的是光怪陆离的低级路线，对文明社会没有一点点实质意义，对孩子们没有一点点帮助。但是他们有了钱，造就了无数西门庆昂首阔步，能用钱买到的漂亮作为骄傲；他们有了钱，成全了无数的潘金莲，睡完王哥睡宋哥，睡起死茧，还挣一身金银首饰。而善良的人走的是独木桥，什么真诚，忠厚，信任，低头做事，得到的是无能，窝囊，还有廉价的鄙视，最可爱的是还整一顶环保帽子（绿帽子），家里的床单被人肮脏，还给他发工资。这就是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孩子们眼里的社会——首都城有房子，形态有房子，纽约还有一套别墅。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们，这就是你们努力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