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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檐下一线

此时,叶子正趴在远处的房角,疑惑地望着远处大笑的师徒俩。

刚才和爱卿分开后叶子很担心她被金声教训,于是悄悄躲在远处,打算时机一到就扑上去替爱卿求饶。但是等了半天见金声不但没有罚爱卿的意思,师徒两人还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叶子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爱卿了,自从来到藏音阁她每天都刻苦的练舞习琴,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攒够钱离开这个地方。周围的姑娘丫鬟大家的目的都一样,就因如此她们有时会互相竞争,互相压榨。而她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看人脸色,低调做人,对他人不敢倾心相交。直到两年前爱卿出现在她的身边,一切都发生着改变,她时不时会忘记习琴练舞的时间陪她玩闹,会忘记她谨言慎行的原则成为她偷吃糕点的同伙,忘记她想早日逃离这里的目标与爱卿同仇敌忾直到把月钱都搭了进去。她恼她却没来由的喜欢她。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离这个女孩远一点,可就在刚才她为了自己与蓝凤儿拼命的时候,她又动摇了。原来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竟这样在乎她,她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该放开心扉与她做一对真正的姐妹呢?

远处笑声停了下来,金声蹲下身子撩起衣袖擦拭爱卿的脸蛋,表情严肃的说着什么。爱卿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慢慢变成惊恐,最后竟深深低下头好像十分难过的样子。叶子担心是出了什么状况,想悄悄潜行到不远处的槐树下偷听,可刚把头伸出去从她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拖入阴影之中。

“呜呜呜”叶子拼命挣扎。

“别怕,我不是坏人。”身后绑匪的声音让叶子很是吃惊,因为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少年的声音。

“那白衣男子武功高强,如果你出去肯定会被他发现的。”

叶子用力挣脱绑匪的手怒道:“被发现又如何。我与他们是相识的!”说完,她回头见绑匪真是一个身量与她相仿的少年。

少年身穿一身黑色锦衣,唇红齿白,模样俊俏。他略低着头脸颊泛起红晕,正在为自己方才的鲁莽行为感到紧张愧疚,片刻踌躇后,少年后退一步双手抱拳向叶子行了一礼,

“对不起,让姑娘受惊了。”

叶子见方才绑架自己的竟是如此温润如玉的少年,羞的低下头去。“没,没事了。不知者不罪。”

“多谢姑娘原谅。那在下先告辞了。”少年抱拳向她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

叶子这才恍然抬头,很想叫住他。可又不知为何要叫住他,“等等”两个字已到舌尖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能讪讪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少年突然驻足回头笑问:“方才站在白衣公子身边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叶子激动的张了张嘴,“啊?哦,她叫爱卿。”

少年嘴唇一张一合默念一遍,脸上露出开心的笑。

“我,我叫红叶!金枝玉叶的叶!”叶子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羞的满脸通红。懊恼的低下头搅动手里的丝绢。

“恩!金枝玉叶的叶。在下记住了。红叶姑娘多谢!”少年爽朗的道了谢转身离去。

叶子闻言开心的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到少年转身前的温柔一瞥。心中不免怅然。

许是在屋檐下站的久了,艳阳下少年的背影明晃晃如镜中幻影,漫漫伸展开的屋檐在地上画下一条直线,隔出了一黑一白两个世界。

当天晚上。

夜色已深,叶子已宽衣躺下,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半边床,担心的睡不着觉。爱卿平时也不是没有晚回来的时候,但今天也太晚了些。她一直有意无意的竖起耳朵想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但除了嘈杂的蛙叫虫鸣什么也听不到。

叶子安慰自己她肯定没事,然后用力闭上眼睛逼着自己睡着,可越是着急入睡,脑子反而越清醒。爱卿边哭着边挨手板的情景,关在柴房里望着月亮的情景,被罚弹琴弹到手出血的场景......还有白天那个少年对自己微笑的场景。

叶子啊的一声红着脸坐了起来,胡乱穿上衣服准备出去寻她,鞋也顾不得提上。翻出打火石小心翼翼地要将灯笼点上。

“吱呀——”门开了。叶子吓了一跳把打火石都甩了出去。发现那个她正打算出去寻的人儿,正活蹦乱跳的站在门口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半晌,爱卿问:“你要去茅房啊?”

叶子:“......”

夜色更深,屋里已漆黑一片,隔着门窗的缝隙飘来屋外厚重的水汽。

要下雨了。爱卿轻叹。身边的叶子似乎累的狠了,睡的昏天暗地。爱卿对于今天晚归的解释是:师傅认为她出手伤人的行为太恶劣罚她练琴到深夜。

但这只是原因的一半。

当时金声突然蹲下身子挽起长袖为她擦脸上的灰尘。明媚的阳光照在乳白色的沙地上,反射的光芒将她二人紧紧的包围,爱卿觉得心跳加速,金声俊美的脸在她面前逐渐放大,他手指的触感也变得越来越明显,他触碰到的地方又烫又痒,让她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金声手停在半空倒也并不介意,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今日之事本意是好的,但方法不当。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不可莽撞。”

爱卿小声应了,低下头没了动静。

金声摇了摇头,向琴室方向走去,“立即洗漱整齐到琴室来见我。”

一个月后,爱卿要在别院举行的中秋晚宴上抚琴献曲。曲子是前朝琴圣张文渊的名作《里茶曲》。古代曲谱和演奏方式虽然与现代多有不同,但爱卿凭着卓越的音律天赋,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完全掌握了这首曲子。且在原有的曲子中添加一些现代音乐元素进去。可是在曲子的几处的演奏方式上,师徒二人总是无法达成共识。爱卿作为现代人觉得金声的表达方式太过沉重老套,不够悦耳动听。金声则觉得这首曲子就应当以优雅哀伤为基调来进行演奏。

此时两人对坐琴前,金声低头沉思,爱卿双手抱在胸前十分不服气的说:“古筝的音色本就庄严凄婉,如果在这里用降调,不就更哀伤了嘛!”

“这段歌词本就以寄托相思为主,相思即为哀思,用降调有何不可?”金声对她的话不以为然,端起身旁的茶杯淡淡说道。

“相思也不都是苦的啊。”

金声抬眼瞧她,“相思不是苦的,难道是甜的?”

爱卿闻言瞪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了金声一番,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戏虐的笑,“相思当然有甜的。难道师傅没尝过那幸福的愁滋味?”

“又在胡说八道!”金声呵斥一声,手中的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尖锐的响声。爱卿吓了一跳,小声嘟囔:“不知就不知,还恼羞成怒。”

金声自觉言行有失,略微放松神情问道:“为师若不知,难道你一个孩童会知晓什么是相思?”

爱卿闻言心中一乐,脑中想象着古人吟诗作对时的动作表情,慢慢起身,一手背在身后,迈着八字步走向窗前,另一只手轻轻扶着窗棂,轻声吟诗《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爱卿背完诗望向窗外,心中有些得意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一些担心。自己干嘛突然背什么诗?平时装装音乐神童还不够难道还要当诗词神童?肚子里的油水本来就不多,一旦嘚瑟大发了,被这些老古董发现真相拖出去直接当街问斩了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后悔,也不敢回头看金声或疑惑或惊恐的表情,只能继续僵在那里装作对月寄托相思。

金声先是震惊和诧异,后是慢慢的了然和感慨。相思是什么?相思是不见时相思难解,见了时欲说还休。爱卿念的每一个字所带给他的感觉都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埋藏在心底的记忆中好像有一颗高大的桃花树,桃花夭夭,随风如雨纷纷落下。满身鲜血的少女躺在树下,一点一点被花雨埋葬。鲜血浸染了桃花,留下一片又一片冶艳的红色。有少年路过树下,救起了受伤的少女。在少女疗伤期间两人渐生情愫,相恋渐深则彼此相惜。他们曾许诺与对方相伴相依,终生不离不弃。但终究敌不过命运的捉弄,两人最后沦为相忘相忆。不,也许只剩下如今的相恨相怨了吧。

爱卿终于装不下去了,慢慢回头发现金声正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有着她无法读懂的表情,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却又淡淡的穿过了她,越过了轩窗不知去往何处,好像美丽的月光即在眼前又在远方。

酸酸的雾气从心中扩散开来,爱卿忍不住叫了声师傅。金声闻言自然的收回了视线,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罢了。正如你所说,为师如今的确不懂相思,曲子便按你的意思改吧!”爱卿回了句是,看着他的笑容心中莫名感到有些烦乱。觉得是金声复杂的心情传染给了自己,便借口自己乏了,狼狈的从琴室逃了出来,迎着冰冰凉凉的晚风一路小跑,无处不在的月光紧紧尾随她,似要揭开她心中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爱卿跑到一个高大的榕树背后,做个一个深呼吸总算觉得心情好了些。金声方才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相思之情他如今不懂曾经却懂。那个曾经让他懂得相思的人如今身在何方?又是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离别,让他心中的相思只剩下痛苦的模样?她突然对这位平时只会板着脸对她吆五喝六的师傅多了些许好奇。每个人都有过去,一个人的过去可以让他在别人眼中更丰富更完整。她打算重新开始认识金声这个人,然后顺便挖一挖他内心当中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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