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丽的男朋友也姓李,叫李大宽,五十九岁,比李佳丽大五岁。外表看着也还厚道,五官端正,身高一米七的样子,在两广地区,算是不高不矮。
这个男人,就是中规中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配李佳丽,也勉强配得上。
但蓝砚还是替妈妈委屈。
在她心目中,有点文艺情怀的李佳丽,如果再婚,要么是嫁一个知识分子,要么是退休的行政干部,比如大学教授、医生、某局长、某主任,这种类型的男人,才适合能歌善舞的资深美女。
或者,像魏明扬或许家良那样,是个真正的富一代,也行。
想到许家良,心里像扎了刺一样,好痛!
冷静想想,其实,像许家良那样的男人,才是最适合妈妈的。
在蓝砚心中,妈妈无疑是最美的,这种美,随着岁月的增长,不断不会裉色,还更有内涵,更有韵味。
更何况,以妈妈现在的条件,有稳定工作,有房产,有大笔存款,不管从哪个角度讲,妈妈都应该嫁得比第一次好。
可是这个李大宽,他凭什么,赢得妈妈的芳心?
蓝砚很快就了解到,李大宽既不是退休干部,也不是富一代,也不是医生教授,他只是个没落的小企业主。他的经历,前半部分跟魏明扬有点像,年轻时,在一家国营企业做机工,工作还算努力,技术也不错,后来升到车间主任。他的妻子也在同一企业做工人。他们有个儿子,取名李志兴。后来,企业破产,夫妻俩双双下岗。
这些,除了他们生的是儿子外,其他跟魏明扬真的很相似。
下岗后,李志兴和妻子一起创业,开了个小工厂,日子过得还不错。他们的儿子也争气,考入北京一所大学,学的美术专业。
李佳丽说,李志兴很有美术天份,可惜……
可惜,命运为他们这个幸福的小家庭设了一道坎儿。
2001年,李大宽的妻子先是贫血,头晕,腿浮肿,到医院一查,说是肾萎缩。
一年后,肾萎缩变成肾衰竭。
肾衰竭,也有人把这种病叫“尿毒症”。
李大宽刚听说“尿毒症”这个病名时,以为是病人的尿里面有毒。等自己的妻子患上这种病后,他才知道,所谓“尿毒症”,不是尿里有毒,而是,病人根本排不出尿。
俗语有说:“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可不是,如果不是透析仪,患这种病的人,可不真是叫尿憋死!
李大宽一边打理着自己的小工厂,这是他们家的经济命脉,也是妻子的生命源泉。因为治疗尿毒症需要高昂的医疗费,除了血液透析,还要医治各种并发症,还要在饮食和营养上注意调配。这些都需要钱。
祸不单行。2008年金融危机,李家的小工厂再也撑不下去,不得不关门大吉,李志兴也放弃了在北京发展的机会,回到父母身边,尽一个儿子该尽的孝心。
李志兴回来时,李大宽想让他考公务员,李志兴自己选择了一所普通高中,在学校做美术老师,这样,他可以多出大把时间,陪伴和照顾可怜的母亲。
但是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李家的经济危机。一方面是看病需要高昂的医疗费,另一方面,是李家收入锐减。
那段艰难的日子,父子俩咬牙撑着。最后李志兴想出一个办法,把家里四室两厅的大house改成了教室,办了个美术培训班。
2011年,李大宽的妻子去世前,嘱咐儿子:“我走后,让你爸再找一个,这些年,我拖累了他,他跟着我,太苦了……你要帮他找好的,心善的,会照顾人的,让他享几年福。”
李妻还叮嘱儿子:“你爸是个老实人,他心疼我,但不会心疼自己,在他没有找到老伴之前,你要多陪他,照顾他……”
本来,李志兴是计划在妈妈走之后再回北京的,毕竟,在那个城市,他的发展机会要多很多。
但他听妈妈的话,没有走。他是个孝子。
可以说,让李大宽找到李佳丽,并得到李佳丽的芳心,李志兴功不可没。
首先,李志兴托学校的同事还有些学生的家长,让他们帮忙打听适合爸爸的单身女性,然后,他积极鼓励并撮合父亲与那些女**往,他的孝顺和贴心,是蓝砚所不具备的。所以,当李佳丽见到李家父子时,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
她知道,在她年迈体弱的时候,想要靠女儿照顾与陪伴,没门儿!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她这个做妈的还不知道吗?
蓝砚自私,冷漠,她向来只关心自己,想要她关心别人,想都别想!
李佳丽真的是看好李志兴这个当儿子的,才和他老子交往的。交往之后,她才发现,李家父子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他们善良,淳朴,对她的爱毫无保留。
李大宽宠着她,像宠一位公主。
李志兴孝敬她,比她自己的亲闺女还要贴心。
还要找什么样的呢?年过半百,图财?图貌?那些外在的东西,有什么意义?真心待你,爱你,敬你,那便是好!
李家父子的好,让李佳丽的心变得柔软,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她爬了鱼尾的眼角总是漾着温婉的笑,那笑里有不用掩饰的幸福和满足,那种幸福和满足让她变得从容,变得韵味十足。
李家父子的好,在蓝志伟回来之后,体现得更加充足。
蓝砚吃惊地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和李家父子的关系,竟然处得非常融洽。情形是这样的:蓝志伟住在肇庆市人民医院,李志兴为这个毫无干系的男人购置了一张折叠床,白天,李佳丽和李大宽轮换着在医院陪伴蓝志伟,晚上,李家父子和李佳丽三人轮班值夜……等于是三李合力,共同在照顾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个父亲,曾经无情地伤害过他的妻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个父亲都被他的亲生女儿视为“禽兽不如”。
蓝砚看到,三李分工合作,安排得非常好。这所医院,离李志兴的培训班非常近,这个培训班,是他们父子现今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是他们家现今的唯一一套住房。三李在这套房子里轮换着休息,在这套房子里给蓝志伟做病号饭,洗病号服……
蓝志伟,你何德何能,可以享受到如此的侍奉?
这句话,蓝砚在心里问。蓝志伟自己也在心里问。
蓝砚很不理解的是,李佳丽与李家父子缘何要如此善待蓝志伟。
如果仅仅是李佳丽照顾蓝志伟,蓝砚还可以理解,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再说,李佳丽那么善良,那么软心肠,蓝志伟哄哄她,让她原谅,她做牛做马做丫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蓝砚还是知道的。
非常不理解的就是李家父子。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蓝志伟跟他们有半毛钱的关系?没有!
最开始的时候,蓝砚觉得很尴尬,也替李佳丽和蓝志伟尴尬。后来,她发现那几个人都很坦然,照顾和被照顾的,都习惯而且坦然。
她不说话,像个局外人。
那所有的人中,除了妈妈是妈妈,其余的,爸爸自然不算是爸爸。李家父子,李大宽叫她阿砚,李志兴叫她阿姐,她根本就不答应。
李佳丽让她叫李大宽“叔叔”,她也不叫。
叫李志兴“阿弟”,那更不可能。
除了妈妈,她认为她和所有的人都没有关系。
但是妈妈要她和他们有关系。自从她回来后,妈妈就让她每个白天都守在蓝志伟的病床边,她说:“你爸时间不多了,你多陪陪她。”还说:“你现在是看一眼少一眼,多陪陪他,免得将来后悔。”还说:“你爸现在多可怜哪,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蓝砚根本就不接受这些说法。她不认为那个行将就木的老男人,是自己的什么亲人。
她也不叫那个人“爸爸”。好多年都没有叫过“爸爸”了,她都不会说这两个字了,更不会像很多拥有满满父爱的女孩儿那样,跟爸爸撒娇,搂着爸爸的脖子,叫“老窦”,要“老窦”买好吃的,买漂亮衣服,要这要那。
她冷着脸,对所有人都冷着脸。那李家父子,她认为他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对他们充满防范,骨子里也看不起他们。
对父亲冷着脸,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可怜的老男人,现在是活该!是报应!
对母亲冷着脸,是因为她觉得母亲这样做真是“犯贱”,她跟蓝志伟明明没有任何关系,干嘛还要帮助他?还给他做饭,洗衣服,帮助他打针吃药,陪伴护理,一丝不苟。
更犯贱的是那两个姓李的男人,他们跟在李佳丽屁股后头,像两只丑陋的哈巴狗。
还有医院的那个环境、气味,也让蓝砚分分种都想逃离。肿瘤科的住院部跟妇产科的完全不同,妇产科给人的感觉是粉粉的,有生气,充满希冀,而肿瘤科,四处漫延的,是死亡的气息。
那些病床上的患者,身上插着这样那样的管子,有的大小便都不得不在床上解决,有的一吃东西就吐,吐了接着又吃,那种求生的欲望,让人看着心里特别的纠结。同情他们吗?觉得他们那样活着,真不如痛快一死。
本来心情就不好,又看着这些人,又是这种环境,蓝砚觉得这个新春长假,过得特别的悲摧。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和江山多娇联系,然后早早去西藏,去了后,就关上手机。在那个远离尘嚣的陌生之地,跟一个陌生的男人,或者是自己一个人,转转经,净化净化心灵,或者就是晒晒太阳,用高原的太阳,把发霉的心事,全都晒成春天的光景。
她对身边的一切充满厌恶,甚至对自己也充满厌恶。她硬着头皮,在李佳丽的敦敦教诲之下,违心地努力地尽着一个女儿的责任。
李佳丽说:“你看你哥……”蓝砚立即反驳:“我哪有哥?”李佳丽叹口气,说:“你看人家李志兴,人家是怎么做的?他完全把你的父亲当成自己的父亲在对待。”
蓝砚毫不客气,冷冷地说:“那是他们有所图,你这么好条件,他们不过是讨你欢心而已。”
李佳丽很伤心,她流下了眼泪,说:“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绝情呢?你说话太伤人了。”
蓝砚丝毫不为母亲的眼泪所动,还是冷冷的,说:“我不过是说真话而已,你不愿听。”
最后,李佳丽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她不敢对自己的女儿有任何要求,只说:“你就在医院陪着他,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送饭哪洗衣呀我都不让你插手,你只要在表面上原谅他,给他一个心安,给他一个好看,好不好?”
蓝砚冷着脸。她不想做违心的事,也不想说违心的话。李佳丽几乎是求她了:“孩子,他真的没几天了,年三十都撑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