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腊月初八前后,许氏家私就要开年会,放年假。
家具制造业同美容业不同,一线的生产工人大都来自外省,他们都希望赶在春运大军之前,带上一年的收成,坐火车回到老家,与父母妻儿团聚,共享天伦。
每到这时候,行政部门就会提前为工人们购置团体票,公司还要在工人们离开之前开一场盛大的party,表彰先进,派发奖金和红包,吃饭喝酒,表演节目,抽奖……
美容业则是越放假,越过年,越忙。
蓝砚参加工作以后只做过一个行业,现在跨行,她没有任何不适感。相反,她适应得很快。许家良非常信任她,很多重要的工作都交给她处理。她的表现,与各部门沟通协调也好,陪许家良出席各种会议或是宴会也好,都堪称优秀。
许家良的大女儿许蔓芬,分管公司财务,她的丈夫劳建辉,是许家良以前的学生,地道的顺德人,有着许多顺德人与生俱来的勤奋,上进,超强的责任心,他和许蔓芬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是对方唯一的恋人、爱人。他们婚后生了一对龙凤胎,两个小家伙长得可爱,学习成绩也好,精神上也很独立,高中时就去了加拿大,根本不用父母费心,也不乱花钱,没有任何富家子弟的恶习。
劳建辉分管生产和原材料,是许氏家私的中流砥柱。他虽是许家良的学生,其实比许家良小不了多少岁,翁婿两人都喜欢美术,喜欢工艺,喜欢精益求精,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
蓝砚对他们夫妇都很尊重,她是发自内心地尊重。他们夫妇呢,蓝砚不知道他们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也不知道许蔓谨或者雷雨生有没有跟他们说过什么,只从表面看,他们夫妇对蓝砚也是挺尊重的。
从蓝砚入职,一直到开年终团拜会,许蔓谨和雷雨生都在国外,一边出公差,一边补蜜月。
许家良的小女儿许蔓丽,才24岁,比许蔓谨小8岁,比弟弟智仔大10岁,是许家读书最多的孩子,负责公司的外贸业务。她的语言、行为和思维方式都比较西化,工作能力很强,玩起来也很疯。她对蓝砚,并不怎么看重,也说不上排斥,两人见面不多,工作交集也不多。
事实上,蓝砚有点怵她。
这小女子,年龄不大,气场却很足。说话办事非常干练,仰慕她的富家大少,或是官二代,多如牛毛,她丝毫不看在眼里,独独对父亲的助理阿成另眼相看。
蓝砚也奇怪过,为什么许家的公主们都要下嫁,老大就不说了,可能她结婚那时候,许家还没有发达,再者,他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结为夫妇,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老二就不同了。许蔓谨嫁给雷雨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都说不通。
蔓丽和阿成,以蔓丽的性格,她决定的事,应该是没人敢否定的。她要嫁给阿成,这是说得通的。
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她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包括婚姻。
许蔓谨则不同,依她那肉肉的性格,不温不火的脾气,如果不是雷雨生热烈追求,死缠乱打,她怎么会下嫁?
可惜,蓝砚在许氏家私的时间太短,还没有自己的心腹,自己的小团体。所有的事,她只能在心里猜测,无法与人相谋。
团年宴,就在公司的大饭堂里举行。大饭堂本来就兼作礼堂的,有一个现成的舞台,灯光和音响也是现成的,布置起来并不麻烦。这几年,公司生意不错,一到年底,许家良就大派红包,给优秀员工的奖励也水涨船高。以前的团年宴就是吃吃饭,表彰下先进,各部门出点节目,中间再抽点奖,就算OK,今年,许家良亲自策划,晚会请了电视台的主持人,还请了一些当地的明星表演节目,所有员工都可以带家属,带朋友。
欢乐的气氛特别感染人,吃饭时,员工们打开茅台,豪饮,壮饮,彼此碰杯,敬酒。蓝砚看到,不光是管理人员和优秀员工来给许家良敬酒,到后来,很多普通员工也都来敬酒。许家良倒好,和领导层喝酒时,只是小小地抿一口,和普通员工们喝酒,则杯杯见底。
喝到后来,蓝砚不得不替他喝。她一替,敬酒的人就更多了。到后来,她也醉了。
“所有喝过酒的,都不准开车,车留下,打的回去,公司报销的士票。”散会时,办公室主任大老许拿着话筒,不停地强调。
蓝砚也不能开车,大老许特意安排了阿涛送她。许家良则坐阿凤的车回去。
“蓝姐,谢谢你。”阿涛一边开车,一边说。
“谢我什么?”
“谢你把数码相机让给了我,我本来就想要个数码相机的,嘿嘿。”阿涛开心地说。
阿涛说的是抽奖环节。
这是比较刺激的一个环节,因为是人人有机会,但不是人人有份,也不知道自己会中哪一等奖。一般情况下,如果是高管们抽到大奖,都会把奖品再放回去重新抽,尽量地把大奖抽给普通员工。蓝砚运气好,抽到的是数码相机,她没要,而是放回去重新抽,结果,让阿涛抽到了。
蓝砚说:“谢我什么,是你运气好。”
车开到半路,蓝砚的酒劲儿按不住了,她要阿涛停下车,自己奔到路边去翻江倒海。
吐完再上车,阿涛递给她纸巾,又递给她水,显得很体贴。
“不知道许总怎么样,他喝那么多。”蓝砚猛灌了几口水,希望能稀释一下体内的酒精。心里还想着,许家良坐阿凤的车,不知道阿凤会如何照顾他。
阿涛一边开车,一边话里有话地说:“蓝姐,放假了,许总有人照顾,倒是你,你们女强人,也该有人照顾,是吧?”
蓝砚晕晕乎乎,没有品味阿涛的话,只是说:“你觉得我是女强人?是不是男人都不喜欢女强人?”
刚说完,又想吐。
“停!”
一个字说完,赶紧捂住嘴,怕憋不住吐到车上,那就太恶心了。
阿涛打好双闪,把车停在路边,又拿好水和纸巾,帮蓝砚开车门。
蓝砚吐了一会儿,再回车上时,已是头重脚轻,头重得都抬不起来了。她靠在副驾的位置上,阿涛帮她系安全带,又帮她把座椅放平,让她尽可能地舒服点。
车开动了,阿涛放了点柔柔的音乐,蓝砚听着,心里也柔柔的。她能看到车窗外的灯光,车子轻轻摇晃,灯光扑朔迷离。她的大脑也有些迷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如同山涧的溪水,轻轻地,漫过她的身体。
她感觉自己在水中。水是甜的,掬一捧就可以喝。水也很清,看得清水底的鹅卵石,白白的,很光,很圆,像一枚枚鸡蛋,在清水中发散着玉的质感。
她感觉自己就躺在那石头上。石头是暖的,水也变暖。
“哦,是温泉。”她呢喃有声:“好舒服。”
“蓝姐!”
她听到阿涛在喊。那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蓝姐,你还好吗?”阿涛问。
阿涛的声音好暖,暖茸茸的,暖到了心间。
心间是一块田,现在是冬天,可是春天已经不远,她感觉到了,感觉到春天的气息,春天的生发,春天让她的心田里,长出了嫩嫩的小草芽。
“春天……”她呓语着。
她感觉自己躺在春天的草坡上,头顶是蓝蓝的天,有花的香,钻进她的肺腑,有春的暖阳,钻入她的身体……
身体是一艘船,船下面有小小的波浪起起伏伏。
小小的……
起伏。
起起伏伏。
她在安全带下扭动,她感觉这种扭动越来越舒服。
她又感到口渴。她在心里说:“这么奇怪,我明明在水里,为什么还这么渴?”
“水,渴……”
她记得身边有个阿涛,这个长得又帅又阳光车技又好的靓仔,他对自己很关照,也很体贴……嗯,他很帅,比阿成,比雷雨生,都要帅!
就是比唐逸轩,也不逊色。
唐逸轩天天练健身,练肌肉,但他的体格,比不上阿涛。阿涛是特种兵出身,他很MAN,很男人啊!他还很会照顾女人。
他不光车技好,他还有功夫在身。
他不光会开车,他还会修车,会修电脑,会电工,他打球的样子也很帅,他还会唱歌,会跳舞,在刚刚结束的年会上,他唱什么来着?心中的太阳!唱得台下的女人们,尖叫连连。
哦,怎么觉得自己像是散了架?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像要散开似的。
好像有个粗壮有力的臂弯,把自己拢起来,拢成一堆,拢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抱我……”她呓语着,扭动着,浑身燥热。是车里的暖气,还是酒精的作用?不知道。
好像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她压抑着,她的大脑并没有完全坏掉。她知道自己是谁,知道她还在车里,跟一个叫阿涛的司机在一起。
“冷静,冷静!”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在一个小司机面前丢份儿,不要!
可是,分明是在燃烧。那团火,从胸口的位置出发,上蹿下跳……
不对!酒有问题,或者,水有问题!
她猛然想到这一点,好像在漆黑的夜里,猛然闪过一道电光。
她想坐起来,想在意识没有完全丧失前,下车,自己走回家。哪怕路上有危险,哪怕被的士司机侵犯,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能在阿涛面前失态。
她尝试了几次,起不来。
身体软得不行,轻飘飘,像一朵云,头却又重如千斤。
“阿涛!”她努力让自己冷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她说:“让我下车。”
“蓝姐,你怎么了?”
阿涛的声音,听着很远的样子。
蓝砚感觉自己又要出现幻觉了,她拼命摔头,想把那些幻听幻觉都摔掉。
“蓝姐……”
“我快到了吗?”蓝砚问。她意识到,她根本无力下车。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到家。只要自己回到家里,怎么样都可以。
“快了。”她听到阿涛说。
忍,别出丑!她努力地克制着。
终于,车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