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主席台上的校长看上去比平时老了差不多十岁,几乎半白的头发也更加稀少了,他目光闪动,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在对着话筒说着什么,台下排成整齐一列列的学生们好像也被这种情绪所动容。
不过陈泽完全没有兴趣听,他头脑里还在不停的转着,他就是这样,想一件事想不明白的时候会特别难受,简直如鲠在喉。
可是问题还是太多了,当思绪被搅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不知道你到底应该先理哪个好,索性就只能任由脑子这么随意的转着,像一台不肯停歇的机器。
为什么就偏偏差一步呢?
每次当我们总离成功只差那么一点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就应该思考,不是自己的脑子哪里出了问题,而是面对的这个问题出了问题?
这个所谓的一笔画问题,会不会它根本就是无解的呢?
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证明它无解呢?这和证明它有解是不是一样难?
许怀英被发现自杀的那天,我们就是这样,全校都集中在操场。根据那个警察提供的证词资料,每个班都是由班主任在队列前面统计人数,当时7班可是一人不差啊!
不对,当时我们班的班主任在办公室‘自杀’来着,那是谁统计的?
是梁汉文。
陈泽抬眼看着队列前面的语文老师,今天的他穿了一件黑色西服,背影看上去有些庄重。
案发当天证词显示,梁汉文当天到场后其实并没有统计人数,据他所说那天是临时替许怀英的,所以并不知道这个惯例流程。
7班全员的在场证明取证是事后进行的,当时梁汉文想了一个好办法,让全班人员回忆升旗仪式那个时候分别在自己前面和后面的人,有没有人缺席。
其实细细想来,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办法,试想一下,一个队伍每次都是按照固定的顺序排列的。一旦哪一天里面缺了一个人,那这个人前面和后面的人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就算他有同谋,那么也一定要是和前后两个人同时商量好,这种概率太低了。
凶手到底有几个人,这个他们也讨论过很多次,最后还是认为只有一个的可能性极大。
陈泽看了看身边的同学,有面无表情的,有东张西望的,有暗自神伤的,个个奇貌不扬,而在他们当中真的会有一个这么可怕的人?
陈泽一点点回忆许怀英死的那天,操场的所有情形,事实上他已经回忆过非常多次,以至于有种恍如昨天的感觉。
这种验证人数的方法到底有没有漏洞呢?又或者有什么其他忽略的可能性?
台上校长的讲话还在继续,人群中忽地又响起一阵潮水般的掌声。
忽然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划过脑海。
持续40分钟升旗仪式终于结束了,陈泽只记得校长好像说了什么‘引咎辞职’之类的话,真是呵呵了,人都死了,你再说辞职有个屁用。
在人群散开后,陈泽迫不及待的跑到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鲍华业。
电话中,和他再次确认了许怀英死的当天,关于收集不在场证明的一些细节。鲍华业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陈泽只是说有些疑点而已。然后鲍华业也告诉了他关于林潇潇的尸体检验的一些情况:
林潇潇除了脖颈处的勒痕外,身上没有任何其他的伤,体内也没有发现任何药物的成分。就如当初的判断一样,她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凶手用的就是围在林潇潇脖子上的红色围巾。不过有些奇怪的是,按理说一般人脖子被勒住,会发生剧烈的挣扎,手指会本能的抓向凶手,因此在被勒者指甲中多多少少会有凶手的衣服纤维或者皮肤组织之类的,就算够不到凶手,人在濒死前巨大的恐慌感总会不自觉的抓住什么吧?但是林潇潇的十个指甲里很干净,干净的像被人在事后清理过的一样。就连林潇潇的衣服上褶皱也很少。这不是太诡异了吗?或许,正如当初所猜测的一样,这个凶手是具备极强的反侦察能力的。
这也让鲍华业再次提醒了陈泽,这个人真的不简单,一定要小心为上。
整个下午陈泽只感觉自己一直处在浑浑噩噩当中,连他自己都说不上原因,在操场上的那个关于杀死许怀英的作案时间的猜想,也仅仅是猜想而已,等着他的好像还有数不清的疑问。
林潇潇说她被跟踪,真的是谎话吗?
会不会是自己的判断错了呢,她或许是真的被人跟踪了,但那个人为什么要跟踪她?
她又为什么要去7栋呢?她那个时候明明对那栋楼已经心生抗拒,难道是被别人逼着上去的?可她身上又没有发现任何伤痕。
脑子在不停的转着,越来越疼,像是时时刻刻有好多小虫在里面撕咬着他的神经。
而他的旁边从上午开始就坐着那个叫柳廷枫的男生,这让他很不习惯,尤其是他脸上始终带着的那一丝笑容,好像一点不受最近发生的事情所影响,上课的时候还能聚精会神的认真听讲,坐着笔直的像一根筷子一样。
但是一到下课,那个傻鸟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就是缠着陈泽说东说西,每次陈泽都要强自压抑着想痛扁他一顿来发泄的冲动。
晚上7点,陈泽回到宿舍,最近学校已经取消了晚自习,尽量让学生早点回去。保安队的人也开始日夜轮班巡查,甚至有警察直接住了进来,这个时候学校再考虑自己的名声和成绩什么的已经明摆着非常不现实了,很多人想着在放寒假前的这几天别再出事就是万幸了。
刚打开宿舍门,陈泽就闻道有股淡淡酒精的味道,低头一看,徐仕平正在蹲着身子在往旁边的箱子整理着什么。
陈泽在桌上倒了杯水,问:“你喝酒了?”
徐仕平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站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喘气,“陈泽...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陈泽咧咧嘴,“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徐仕平叹了口气,拉过自己的椅子坐了下来,“还不是最近...那个什么吗?唉,连孔力那小子都走了。本来我也想和他一起走的,但想想反正离放假没几天了。”说着他苦笑了一声,“不过还好你还在,不然今天晚上我一个人睡估计...不对,要是今天真的我一个人,我应该还是会去隔壁宿舍挤一挤。”
“孔力,走了?”陈泽抬头看向孔力的床铺,果然收拾的干干净净。
“是啊,现在宿舍可只有我们两个了。”徐仕平拿起自己桌子上那个小玻璃杯,向陈泽示意:“你要不要来点?”
“什么?酒吗?”
“嗯,刚从文涛那边借来的,那小子平常就喜欢在宿舍里小撮一口,以前我还嘲笑他来着,现在看来这玩意真是个好东西呢?”说完徐仕平拿起杯子放在鼻翼下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小口,辣的直眯眼。
陈泽摸了摸口袋,“算了,你自己喝吧。”
口袋放着刚从学校小店里买来的烟,看看面前的徐仕平皱着眉头喝酒的样子,陈泽有点想笑,不是笑他,而是笑自己。
他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他拿出那包烟撕了开来,抽出一支夹在手里,然后右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打火机。
窗外投进的丝丝月光映在那个打火机的塑料壳上,反射出一点光亮,闪烁着,晃着他的眼。
“你小子,没想到你原来还号这一口啊?”后面传来徐仕平的声音。
陈泽目光转了开来,低沉的声音:“是啊,刚学会的。”
“怎么样,来一支?”陈泽把手上的烟递过去。
徐仕平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接了过来,有些激动,“我还是第一次抽这个呢。”
陈泽自己又抽了一根,然后把两根烟都点着了。
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就在阳台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没想到你满有经验啊,我第一次抽可呛得不行。”陈泽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笑着说。
“哪有,看我爸平常就是这样抽的。怎么样?还不赖吧?”徐仕平马上显摆起来,用力吸了一口,然后就呛得直咳嗽。
“噗..”陈泽一口烟含在嘴里,最后被他逗得也呛住了,烟直接从鼻子里冒了出来,这下真的七窍生烟了。
“哈哈...”徐仕平指着他大笑。
陈泽似乎也觉得自己好玩,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这样,小小的阳台,两个人开始了吸烟大战,互相往对方的身上吐着烟雾。
如果有外人看来,一定感觉可笑之极,但是他们玩的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一包烟已经抽了一半,两个人也累了,直接坐在了地上。
两个人似乎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徐仕平开口了:
“陈泽。”
“嗯?”
“你最近...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什么意思?”
“我是指...林潇潇的事情。”
陈泽的心莫名的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徐仕平继续说道:“林潇潇,是个好女生,长的漂亮,而且...而且...”尴尬的憋了一会,愣是没想出其他词,“而且还漂亮...”
陈泽呼出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是吗?你这么说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一定是大哭一场。”徐仕平扭过身子拍着他的肩膀。
“哭?为什么要哭?”
“你...”徐仕平无语,盯着陈泽看了好一会,最后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有什么好?”说完就走了,然后就传来厕所门关上的声音。
“林..潇..潇...”陈泽轻声的念着,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痛感这两天实在来的太频繁,以至于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
最近的一次就是今天,当和鲍华业打电话,他说到林潇潇尸体的时候,心里就抑制不住的开始痛。
他甚至一直都不敢去回忆发现林潇潇死的那个场景,不敢把林潇潇和尸体这两个词放在一起。
为什么别人的死就没有给他那么大的触动,或是打击?
他站了起来,看着窗外月明星稀,开始仔细的思考这个问题。
从他第一次转学进来,见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林潇潇,那个时候的她看上去给人第一个映象确实如徐仕平所说,漂亮,长长飘逸的头发,瓜子脸,水灵灵的眼睛。但是接触多了才发现这个人有点蛮,而且不讲理。
但是自己总是有意无意的想和她多说一点话,总想借着抄作业的名义,看看她本子上娟秀的笔迹还有淡淡的香味。
就算有时候被她骂一句,心里居然也会有些乐。
在操场上她崴了脚的那一次,自己当时是真的很心疼,只是想就这样一直的陪着她。
不知不觉,眼前好像渐渐模糊了,她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穿着纯白色的衣服,在雪地里翩翩曼舞,鲜红色的围巾散了开来,映着她的脸,纯洁无比。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
在发现她死的那一瞬间,那种感觉好像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灰白,万念俱灰。
或许有些疼痛就如陈年的老酒,会随着时间的发酵,越发的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