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父亲的离开,三叔的死亡,张家的入侵。
这些他经历过,他难受过,但他没有绝望过。
直到看到母亲一步步走向他,他惊恐无比。他想不让母亲接近自己,也许母亲就不会离去。
许静抱住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林梵,胸前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庞。他抬起头看着依然挂着笑容的母亲,声音如同身体一样颤抖。
“娘……”
“梵儿,去找你爹和你妹妹!”许静没有看林梵,而是望向院落的天空,那里一片安静。
张志斌半跪在地上狞笑,除了空中林谷风注意到许静重伤,林忠岳正与张志峰激战,二婶与三婶也在追逐翻墙逃跑的张志书……
“梵儿哪也不去,陪着娘!”林梵眼泪混着雨水流下双手紧紧抱住许静。
“你长大了,要离开娘了。娘很想你爹,更想你妹妹,日日夜夜地想……”许静低头看着哭泣的林梵,右手轻抚擦着林梵的眼泪,却止不住自己的泪水滴在林梵脸上。
“答应娘,找到你爹与你妹妹,娘在这里等你回来!”许静咽下鲜血,手中一翻出现两样东西。一掌黄色符箓,上面勾画不知名罗纹,她轻轻打在林梵身上,黄色光芒微闪。
林梵惊恐地大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许静在他身上贴符箓,但心中不安的情绪让他紧紧抱住许静不肯放手。
许静想要推开林梵,但她已经虚弱无比。只好任由林梵抱着,她将储物袋中拿出的第二样东西紧紧系在林梵腰间,一个红色的酒葫芦。
“梵儿长大了,会喝酒了。酒暖人心,以后……咳……咳!以后一个人,要保护好自己!”许静一边说着一边咳嗽,血水如泉涌流在了林梵的背上。
林梵感觉到许静的虚弱,抬头看着那张惨白温柔的脸依然挂着笑容。
这笑容开始模糊,林梵身上光芒渐盛。张志斌看到此处的异样,神情愤怒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牙站起来提着剑缓慢走近,若不是这小兔崽子,他不至于伤成这样,这次即使不死,修为也难进分毫。
但是他走到一半是就因痛,“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同时林梵在黄色光芒中陷入挣扎,他身体狂摇想把符箓撕下来,但许静的双臂紧紧环抱着他,不让他挣脱!
许静口中喊着:“答应娘!”
不知是谁模糊了谁,院落中只剩下许静坐在地上举着刚才还抱着林梵的手。
林梵像一艘快速远去的船舶,目光之中母亲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有一刻黑暗湮没了彼此。
空中林谷风看到林梵消失,痛苦的面庞露出一丝笑容。缓缓转过头,对着张卫东。张卫东全身一个激灵,林谷风的眼神给他的不安强过之前所有时刻。
“我本是必死之人,你要这枯蝎,却不知这枯蝎仅仅是一件仿制品。”林谷风右手抓住自己的脑袋,使劲一拽,从身体内拉出黑影。黑影不知用什么方法,附身于林谷风之内,显然不容易被打出体外。
林谷风只拽出它半个身体,它就重新融入到林谷风的身体里面。
“仿制品!!!”张卫东心神震撼,这是他之前没有听说的,历阴也从未提起。
“你以为南隐宗会给我一件宝器作为奖励?”林谷风不再理会体内黑影。
“你以为我林家的化汽符真的只是中品符箓?”
“你什么意思?南隐宗就没有中品以上的化汽符!”张卫东心中蓦然一跳。
“我当年只是要了真正枯蝎战甲的仿制品,作为补偿,我同样可以保留在遗迹中得到的这枚……高品化汽符!”林谷风缓缓拿出一张符箓,上面有深蓝色罗纹流动,栩栩如生。当他拿出这张符箓的瞬间,整个海京城的雨顿时停滞,雨珠仿佛摆脱了时间的束缚,定格在空中。
下一秒,雨珠以林谷风手中符箓为轴,快速转动。凡人帝王早就被西城大战吓得不敢露头,倒是没有人能够注意到这奇妙的景象。
林家新院,许静虚弱得躺在地上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林谷风,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她总喜欢做梦,因为梦里她总会梦见两小无猜的表哥。
与表哥在河间赤脚捉鱼……
与表哥在书房画乌龟……
与表哥在夏日偷田农家的西瓜……
那时,她和他都还年少。此刻,他和她天涯比邻。
雨珠像星辰一般旋转靠近,彼此衔接在一起,包围着方圆十里林家新院。张卫东看着四周的雨水形成的壁障,眼睛露出惊恐。院落里张志斌还好,几乎昏迷。而张志峰与张志书两人则狼狈的飞向张卫东身旁不知所措。
林忠岳也飞身到林谷风身旁,刘红梅与李雪则是找到了已不知生死的许静,两位女子彼此对看一眼,都看到了眼中的泪花。
三位女子,许静作为大嫂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们。反而对她们的子女视如己出,三人感情如亲生姐妹。她们蹲下身子,缓缓扶起许静,静静地看着天上。
林忠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目光温柔。
“岳儿,林家不会夸。谧儿与彤儿在南隐宗,梵儿也被你大嫂送走……只是苦了你与三个儿媳了!”林忠岳没有回头,眼睛看着飘浮在眼前的化汽符,轻声说道。
“父亲!嫁入林家,这就是她们的命!”林忠岳双眼微红,但语气坚定。
“都是命么……师尊……师妹!”
喃喃中,林谷风伸出右手,食指在化汽符上轻轻一点,注入微弱法力。只见化汽符上原本流走的罗纹静止。符箓燃起蓝色火焰,同时一股滔天威压从符箓涌向四周。张卫东父子三人感受到这威压,面如土色。张志书更是爆发所有法力,打开一个护体罩。张志峰神情惊恐,张着嘴吧不知该如何,眼睛盯着身前的张卫东,张卫东在惊恐过后平静下来。
这次入侵,奔着去的枯蝎战甲竟然是一件仿制品。原来没放在眼里的化汽符,竟然是从未见过的高品符箓。这些年,无论修为还是心机,张卫东从来没有胜过林谷风。
“完了……”张卫东毕竟也是活了数百年的老怪物,以他眼光,已经看出所有防护在这张符箓面前都是徒劳的。
蓝色火焰很快烧到了尽头,在火焰熄灭的瞬间,以符箓为中心产生一个圆形的透明波纹,波纹如海水般向四周扩散。
林谷风与林忠岳首先被波及,两人的身体如粉末一样溃散。紧接着张卫东三人也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处。
下方,林家新院。树木,楼宇在一瞬间就成为粉尘,三位闭着眼睛的女子没有看到自己的父亲与夫君消亡,当波纹来到她们身前的时候,没有一丝痛苦,如清风吹过,一切烟消云散。
当十里内所有一切消失之后,只能看见一个圆坑浮现。圆坑周围,是刚才雨水凝聚成的水墙,此刻水墙倾然倒塌。
雨水灌注到圆坑之内,形成一个湖泊,湖水清澈无痕,仿佛已经存在凡间数万年。
距离海岸线不远的一处海域,白袍少年飘浮在海面上。少年面色惨白,眼角有泪,嘴上还挂着血丝。身上衣袍破烂不堪,腰间挂一红色葫芦。
林梵在头痛欲裂中睁开双眼,看到蔚蓝色的天空,一阵茫然。他坐起身体,看着四周的海水。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个人。
“娘!”林梵想起什么,身体猛然站起来,因为传送符的原因,身体仿佛被撕裂一样。一个趔趄栽倒在海水里,咸湿的海水涌进他的嘴中,他不顾一切的再站起来,又跌落在水里。
反复三次终于站了起来,凭借着多年生活在海边的方向感,他不要命一般的狂奔。一边奔跑一边口中喊着:“娘!”
林梵体内下意识的运行起水遁,体内法力却已经消失殆尽,只能维持他不至于跌落在水里。不知道狂奔了多久,林梵看到了远处的海岸线。
上岸之后继续奔跑,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一只鞋子已经掉在了海里。
海京城又下起了雨,雨水洗刷着皇城街道,雨滴落在新出现的湖泊上,一圈一圈的波纹撞向四周的同类。
林梵赤着一只脚跑进海京城,脚底被磨破流着血跑到城西,红色酒葫芦在他腰间上下跳动,像火焰一般狂舞。
当林梵跑到已经住了三年的林家新院门口时,他知道自己丢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他从未想过失去。这样东西天经地义的存在于他身边。
家,没了。
展现在林梵眼前的是一片雨滴乱舞的湖泊,他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湖泊,寻找曾经的家。
一草一木,一石一子。完完全全的消失了。湖水清澈无比,视野很好。十里的范围不小,林梵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来来回回。
这一找,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内林梵没有露出水面换过一次气,凝气九层的修为已经能让他在一定程度上辟谷。但这种辟谷远远比不了精神上的折磨,他不停得告诉自己。祖父还在,母亲还在,家还在!
然而,这片湖泊……如同九幽黄泉,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