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书房很大,窗前一张书桌,桌面上只摆放着笔墨纸砚,显得干净又利索,四壁的书架上,摆满了书。
白雅言注意到拐角处架子上有个大盒子,古铜色,方方正正,最上的一面右下角刻了一个“泰”字,她想抱下来看看,随意一拿,没想到还有些重量。
她转向李泰成,见他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想打扰他。
她轻声打开盒子,对开门式的锁扣,底部是朵云的造型。
她把手伸进去,摸到了软软的,宣纸?她拿出一沓,果然是宣纸,被折叠成长方形状,纹理清晰,浓墨渲染,历经岁月,已稍稍褪色,泛着隐约的黄。
小号毛笔书写的正楷,清秀隽永。
她翻开,“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右下角落款二零一五年五月四日。
没想到高中背得滚瓜烂熟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下一句是这个。
既已见到意中人,心中怎能不欢喜,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继续看下去“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最后一句,白雅言读了出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李泰成闻言抬头,见她说出了那句诗,对上她的双眸,满生爱意,他向她走去,高高的身躯此时弯靠在白雅言身上,下巴抵在肩膀上,双手搂住她的纤纤细腰,闷不作声。
白雅言又翻开一张“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二零一三年八月十一。
白雅言眼中浮起淡淡一层淡雾,她深呼一口气。
身后的人开口淡淡开口:“写这首诗的黄景仁年轻时曾与表妹两情相悦。”他懒懒的,忽的冒出来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所以呢,这句话是要献给你某个表妹的么?”她伶牙利嘴道,头微转向他。
“是啊,本来是偷偷写的,没想到今天被她发现了。”他风轻云淡般,她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她却呆呆的。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落款是她高三那年的生日,下面还多了几个字,“雅言:遥扣芳辰。”
她以为他从来都不会记得她的生日,每次都是她提前好几周在他耳边聒噪,不厌其烦的提醒他“12号是我生日哦,还有整整两周哦。”
“李泰成,还有一周就到了哦。”
“后天没忘是什么日子吧,嘻嘻嘻。”她笑开了嘴。
她不知道的事是,他知晓她过的农历生日,每个新年时,都会去看她今年的生日,然后牢牢记印心里。
她翻到最后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青青的是你的衣领,悠悠的是我的心境。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
青青的是你的佩带,悠悠的是我的情怀。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
来来往往张眼望啊,在这高高城楼上啊。一天不见你的面啊,好像已有三月长啊!
她眼中浮起一层泪雾,她无法想像当年的他是以如何的心情写下这些的,她强忍住眼中的异物,用轻快的语气说出:“原来那时候你就喜欢我!”
像是得到什么宝贝似的。
白纸上的字迹,格外清晰,一字一句,直直冲击着她的心脏。
那个大木盒子还有厚厚的一沓,她突然想去抱抱他。
她放下手中的纸,反身紧紧抱住了他,他们什么也不说,但他们都明白,彼此的爱意,她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滴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有感觉,每次受伤时,每次念她时,每次开心时,想的全是她,想靠向她的肩膀,她一定会憋尽自己所有的言语安慰他,想看看她的脸,这张在他面前总是欢笑的脸,想与她分享开心的事。
“这么肉麻的话你也写啊。”她有些鼻音,还不忘调侃他,“看你写了这么多,我也要回敬你一句。”
“嗯?”
“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她认真。
李泰成放开她,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眼睛瞪大了望向她。
“错了,错了,是,别来无恙,你在心上。”她慢慢说道,再次被他拥进怀抱。
花开花落,他还在这里。
***
“一个水饺,两个水饺,三个水饺,四个睡觉.....七百八十八个水饺。”白雅言都不知道数了几个轮回了,还是睡不着。
平时不认床,很少失眠的人,今天竟然少见的失眠了,白雅言想想上次失眠睡不着,好像还是大一考六级的时候,好久远的回忆了。
白雅言一个奋力坐起来,在包里找出来ipod。
温柔缓慢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假如爱有天意》电影的主题曲,一个关于初恋的故事,一个很老套的情节,心中柔软的地方依旧会被真挚感人的爱情故事悄然击中,纯美的爱情,纯美的音乐。
“越是爱你我的心就越疼
越过夕阳照射的小山头,你在看着我
是否明白没有表达的我的心
不知为什么我们像偶然一样走来
穿过彩虹来到天国我的心也不会变
越是爱你我的心就越疼
但是我相信这不是结局
现在才明白爱是不可以藏在心理的
象命运一样来到的你现在就是命运了吧
越是爱你就越害怕会失去你
但是我相信这不是结局。”
“嘣嘣嘣”门外的好像有人敲门,白雅言摘下一个耳机,“泰成?”
他打开门,“是刚起来,还是没睡?”
白雅言转脸看看床头的时钟,“谁会在凌晨2点起床,进来坐。”她拍拍身边的位置。
他向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下来“只能坐下来吗?不可以躺着?”
***
“李泰成。”
“嗯?”
“为什么七年前不说喜欢我?”她对他总是直来直去,直来直去的说喜欢他,直来直去的让他不要接近其他女生...
黑暗中,他牵住她的手,将她引到他的背部,她触到在皮肤上突起的部分,她沿着摸下去,长长的一条,从右肩下边一直到穿过整个背,她轻轻抚在这条伤疤上,黑暗中谁也没说话。
“这大概是我初中时候留的伤,我和你说过,我父亲有时会家暴。”他温柔地看着她,就像是纱拂过那般舒服,让那个残酷的词变得柔软起来。
她一愣,“我以为你在开玩笑。”这个词离她实在是太远。
“我父亲经商,我母亲在我父亲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不顾家里反对嫁给了我父亲,我母亲很爱他,我父亲也一样爱她,他白手起家,每天早出晚归,想向我公公证明自己,生意越做越大,在外应酬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应酬回来都是醉的不省人事,生意上的很多不愉快也都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你爸爸不会....。”
“嗯。”他轻点头,“小时候睡得早,我爸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熟睡了,等我上了初中之后,睡得越来越晚,有时候会听到父母房间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不是吵架,只有一个人的怒吼,直到有一次,我清楚地听到声音,我跑去他们的房间里看到我爸拿着花瓶里的柳枝正往我妈身上打,我从来没想到我爸会这样对我妈,在我面前,他们永远是那么的恩爱,但是那个时候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变得我们都不认识他了。
我去抱住我妈,柳枝落在我的身上,我妈想要推开我,但是我怎么会让她再去承受那种痛苦,我妈嫁给我爸时,家里环境优越,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一辈子顺顺当当,她只能抱着我哭。
他不是不爱她了,为了爱她,我知道他付出了很多,隐忍了很多,我知道的我妈也知道,所以她不怪他,只是回公公婆婆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只要忍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依旧是那个深爱她的男人,于是她就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所以,连你也受罪...”她心里不忍。
“从那以后,我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漆黑的夜晚,总是充斥这暴力,渐渐地我好像变得封闭起来,厌恶这样子的家庭,但又无法脱离,就像是处于旋窝中心的事物一样,没有外力是不可能脱离中心的。
所以,当我遇见你时,我想到的不仅是喜欢你,而是想和你一辈子,想和你永远,但这样黑暗的样子,我不想被你看见,我想给你最完美的爱情,这样的爱情我给不了,所以我选择放弃,选择对你的好视而不见。”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以为再喜欢的心也抵不过时间的煎熬,但我失败了,不论我在哪里,在什么时候都会想起你,我那时候才意识到,或许,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所以,我觉得不该由我替你做选择,我爱你是我的选择,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是你的选择。”
白雅言的的眼泪已经浸湿了枕头,李泰成用手抹开还在不断地落的泪水。
“我要和你在一起,要在一起的,七年前你就知道我的心意啊,遇见你之后,根本就想不了别人了。”她急切地想表明自己的心,话语里带着哭腔。
李泰成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后背,像哄个孩子似的。
他想说的还有很多,但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儿头疼...
“不说了,睡吧,明个还得去上班,你不会想顶着个熊猫眼去公司吧。”他半哄半命令。
“嗯...嗯...嗝...”她一哭就会打哭嗝。
李泰成嗤地笑出来,“我家阿言还是个孩子啊。”
“我说了123就一起闭眼,不许睁眼,睁眼的是小狗!”
“好。”
“1、2、3.”两人都听话闭上眼。
不过五秒,她又睁开眼,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温柔的睡颜,双唇微抿,鼻梁挺拔,额前的碎发落在枕头上,白雅言轻轻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细细的手指在那张容颜前画下他的轮廓。
幸好我还没放弃,幸好我还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