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自虚空中高洒入谷。或许是春季将近的缘故,清澄的阳光,有着能让走在笔直狭隘谷道的旅人忍不住面露微笑的明亮与爽朗,以及一吸入肺中便忍不住咳嗽连连、猛射出团团白气的寒意。
走过一段谷间道路,可抵达四周满布黑沉沉的森林的和缓平地,平地上坐落着一个小山村。村里人口大约一百二十人,由二十五个家庭组成的村庄,就罗马王国的边境村庄来看,这样的规模并不稀奇。
这个村庄的生计主要来自森林资源与农作物,除了药师会来采集药草,税务官每年只会过来一次。身处这个人迹罕至的村庄,时间仿佛就像静止了。
村庄打从一大早就很忙碌,基本上村民会在日出时起床。在没有大都市那种魔法之光——「永续光」的村庄,基本上都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亚米丽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附近的水井打水。打水是女人的工作,将家里的大水缸装满水,第一件工作就算结束。这时母亲会准备早餐,一家四口一起享用。
早餐吃的是大麦或小麦煮成的麦粥,还有炒青菜,有时候也会吃些水果。
用餐之后和父母一起到田里耕种。十岁的弟弟会去森林的入口捡些木柴,或是帮忙田里的工作。村庄中央——广场附近的钟声响起的中午时分,大家便会休息吃早餐。
午餐是几天前烤的黑面包,还有加入碎肉干的汤。饭后,接着继续田里的工作,在夕阳西下时纷纷返家吃晚餐。
晚餐和午餐一样是黑面包,还有豆子汤。要是村里的猎人有猎到动物,有时晚餐就能分到一些肉加菜。晚餐之后大家利用厨房的灯光闲话家常,一边缝补破损的衣物。
大约在,八点左右休息。
亚米丽这名少女在十六年前诞生,成为村庄的一分子,一直以来都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她在心里常常会思考,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一天艾米丽和往常一样,起床之后就前往水井打水。打水倒进小水缸里,大约需要往返三趟左右才能装满家里的大水缸。
“哟咻。”
亚米丽卷起袖子,露出没有晒到太阳的肌肤,雪白的肤色相当醒目。久经农活锻炼的手臂虽然纤细,但是非常结实。
装满水的水缸虽然很重,亚米丽还是一如往常地提起。
如果水缸再大一点,或许可以减少往返的次数,也能轻松一点吧?不过应该提不起那么重的水缸吧。如此心想的亚米丽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什么声音,往声音的方向一瞧,空气便像沸腾一样,心中涌现恐怖的感觉。
耳朵稍微听到的声响是木器遭到破坏的声音,紧接而来的是───哀嚎?
有如鸟被掐住的声音,不过那绝对不是鸟的叫声。
亚米丽的背脊不禁一冷,赶紧飞奔过去。因为哀嚎的声音是从自家方向传来。
把水缸扔在一旁,拿着这么重的东西实在无法奔跑。虽然长裙绊到脚差点跌倒,不过总算幸运地勉强保持平衡。
声音再次传来,亚米丽的心脏剧烈跳动。
这是人发出的哀嚎,绝对没错。
不断奔跑、奔跑、奔跑。
记忆中不曾以这么快的速度奔跑,已经快到双脚快要缠在一起。
马的嘶吼,人的哀号,还有呼喊声,声音越来越清晰。
在亚米丽的眼前,远远看见一名身穿铠甲的陌生人对着村民挥剑。村民伴随哀嚎瘫倒在地,被接连刺出的剑给予致命一击。
“是雷尔先生!”
在这么小的村庄里没有陌生人,大家都像亲人一样。现在被杀的人,亚米丽自然也认识。
虽然有点聒噪却是脾气很好的人,不应该像这样无辜丧命,想要停下脚步——不过亚米丽最后还是咬牙继续往前跑。
运水时感觉不远的距离,现在却觉得相当漫长。耳里听到随风传来的吼叫与怒骂,自家的房子终于映入眼帘。
“爸爸!妈妈!亚瑟!”
亚米丽一边呼唤家人,一边打开家门。
发现三个熟悉的家人正露出恐惧的表情,一动也不动。不过在亚米丽进门之后,众人的表情瞬间放松,露出安心的神色。
“亚米丽!你没事吗!”
爸爸从事农活的结实双手紧紧抱住亚米丽,妈妈的温柔双手也抱住亚米丽。
“好了,亚米丽也回来了,我们快逃吧!”
正当众人打算一起逃走时——门口出现一道人影。站在阳光下的人,就是全身铠甲装扮的骑士,胸口刻有拜占庭的标志,手里拿着一把出鞘的长剑。
拜占庭是罗马的邻国,是个经常发动侵略战争的国家。不过侵略的战火通常只会在罗马王国要塞都市莱茵的周围,还不曾蔓延到这个村庄。
但是这样宁静的生活,也终于画下句点。
从全罩头盔的空隙中,可以感觉里面的冰冷眼神似乎在计算亚米丽一家人数。
骑士在持剑的手上施加力道,护手的金属部分传来摩擦声。
接着在他准备进入家中时───亚米丽父亲对着骑士猛地扑了过去。
“快逃!”
亚米丽被这一声惊呼吓得呆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时,父亲已经和骑士纠缠在了一起,滚出了门外。看着门外和骑士拼命死磕的父亲,亚米丽不知道到底是该去帮助父亲,还是赶快逃走比较好,一时间踌躇不前。
“亚米丽!”
母亲的呼唤声让她回过神来,看见母亲露出悲伤的神情摇头。于是艾米丽牵着弟弟的手大步奔跑。虽然内心的迟疑与愧疚令亚米丽感到挣扎,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必须赶快逃到大森林。
剧烈的心跳不只是因为奔跑的缘故,即使如此,手中握住的小手依然驱使着她奔跑。
稍微跑在前方的母亲正要转弯时突然停下动作,接着立刻往后退,手还在背后比出往其他地方逃的手势。
想到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瞬间,亚米丽立刻咬紧嘴唇,拼命忍住差点就要发出的哭声,尽可能想要离开原地,因为不想看到接下来会发生的光景。
由于母亲的掩护,亚米丽离郊外越来越近。
不过很快她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因为身后传来了嘈杂的金属声,那是非常有规律的声响。带着祈祷往后一瞥——果然是最坏的结果。一个骑士正狞笑着奔来。
明明只差一点。
亚米丽拼命忍住想要抱怨的心情,因为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可以浪费。
不断急促呼吸,心跳的速度令人感觉心脏快要破裂,双脚也不断颤抖。或许再过不久就会精疲力竭、倒地不起吧。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可能会自暴自弃,失去逃跑的力气。
但是手上牵着的弟弟,成为亚米丽不断逃跑的动力。没错,只因为强烈想要拯救弟弟,亚米丽才能持续逃到现在。
奔跑的同时,再次往后瞄了一眼。
彼此的距离几乎没有改变。即使穿着铠甲,对方的速度还是没有变慢,这就是训练有素的骑士和普通村姑的明显差距。
冷汗直流的亚米丽感觉身体发冷,这样下去……绝对无法带着弟弟逃出生天。
——放手。
这句话传进亚米丽的耳里。
——一个人或许可以平安逃走。
——难道想死在这里吗?
——分开逃跑说不定会比较安全。
“住口、住口、住口!”
随着咬牙切齿的高喊,亚米丽气喘吁吁地责备自己。
自己是最差劲的姐姐。
虽然弟弟看起来快哭了,但是为什么忍住不哭呢?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姐姐。相信姐姐一定会救自己。握着妹妹的手——那只给予自己逃跑力量与战斗勇气的手,亚米丽坚定自己的信念,绝对不能拋下弟弟。
“啊!”
不只亚米丽精疲力尽,年幼的弟弟也消耗了不少体力。所以她突然脚步踉跄,发出哀嚎,差点就此跌倒。两人之所以没有跌倒,是因为彼此紧握的手。只是被弟弟拉扯的亚米丽也差点失去平衡。
虽然打算继续奔跑,可是妹妹的脚已经抽筋,跑不太动。亚米丽急忙想要抱起弟弟,但是金属声停在自己的身边,令亚米丽惊吓不已。
站在身边的骑士手握沾血的剑,不仅如此,身上的铠甲与头盔也有被血溅到的痕迹。
亚米丽将弟弟藏在后方,狠狠地瞪着骑士。
“别做无谓的挣扎。”
这句话毫无半点体贴,充满嘲笑的意味。话中带着即使逃走还是不免一死的语气。骑士对着停下动作的亚米丽慢慢举起手上的剑。正当高举的剑即将砍向亚米丽的瞬间——
“别太小看人了!”
───亚米丽奋力挥拳击中铁头盔。那一拳带着浑身的怒气与非得保护弟弟的意念,一点也不怕挥拳攻击金属。这是用尽所有力气的一拳。
听到类似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不久一阵剧烈的疼痛蔓延至亚米丽的全身。骑土挨了这么一拳,身体剧烈摇晃。
“快逃!”
听到这句话,亚瑟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闭着眼睛拼命奔跑,每一次奔跑都会有泪水从眼眶坠落。
“该死的小鬼。”
骑士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村姑击中头部,而且差点就昏了过去,这让他心中的怒火蒸腾而起,跨步间就来到了亚米丽身前,抬手用力一斩。
“啊!”
亚米丽应声倒地,大量的鲜血从伤口喷洒而出,将骑士的铠甲染的通红。
撇过头,骑士对着还在奔跑的小男孩投以狰狞的表情。
“一个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