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烟湖仍然如千百年来一般,仙气萦绕,面对此仙境居一竹屋,清心修行,自是清闲无比。
于是何风又将当年的竹屋精心修缮了一番,并开始培土造炉,准备锻造寒月剑。
如同湖水一般蔚蓝的天空似乎离群山没有距离,雨芽提着刚刚从千烟湖打来的凛冽湖水,生火烧水,将自己和师傅的衣物一一洗净。三月的嫣龙山,仍是说不出的寒冷,雨芽却大口地呼吸着饱含仙气的环山清风。
“师傅!雨儿觉得这实是安居的好地方。”雨芽朝着湖中央的何风呼喊,“这儿好美,雨儿都不想走了!”
“那你便在此落户,为师独自云游去可好?”何风此刻在湖水中依靠一只斗笠盘腿打坐,身边水鸟自嬉戏鸣叫,似乎丝毫看不见,也听不见何风。
“雨儿不愿!”雨芽在岸边挥着双手,“雨儿只愿永远同师傅一起,浪迹一生也是欢喜的。”
何风摇摇头,斗笠四周泛起微微涟漪。自上次为雨芽涂药,雨芽看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调,做事的细枝末节都有些微微不同了。于是何风开始有意地回避这情窦初开的少女,然而有时候,雨芽有意的热情与暧昧却让自己无从躲藏,何风竟为此事有了些许苦恼。
“师傅!雨儿为你做了些野味,凉了可就不好了!”
“师傅!雨儿在山间采了好多野花,快来看漂不漂亮?”
“师傅!雨儿将炕头烧热了,快回来休息吧!”
“师傅!......”
何风甚至觉得,雨芽已将自己认作托付一生的人,然而两人是师徒关系,这样下去对谁都不会好。是时候点透一些东西了,何风觉得雨芽只是尚处于懵懂,对于很多一知半解之事理解出了偏差。
晚饭间,雨芽如同以往,痴痴地望着何风,何风忽的放下筷子,对雨芽板着脸,“为师给你讲个故事,你认真听好。”
“好呀好呀!雨儿好久都没听师傅讲故事了!”雨芽开心地拍着手,便瞪大了眼睛继续盯着何风看。
“其实这应该是个真实的事,只是结局却不太妙。你可曾记得当年拜访过的那位枯尘道长?”何风只好转过头,继续说道。
“记得记得,雨儿还记得那只顽皮的猴子呢。”
“那时你还小,很多事情全然不懂,这事只好现在讲与你听。”何风饮下一杯热酒,“那时你有个疑问,和尚为何不当和尚,却做了道士,为师现在便告诉你其中缘由。”
“枯尘道长原是和尚不假,却绝对不算一个本分的和尚。”何风继续把酒倒上,“那时寺院内的其他僧人对他多有微词,他偷喝酒,好吃荤,置寺内清规戒律于不顾,他的种种劣迹早被住持看在眼里。”
“嘻嘻,雨儿看得出,枯尘和尚当不了和尚,戒不了荤腥,就被主持赶到道观,当了道士是吧?”雨芽闪着大眼睛,瞎猜着。
“哈哈...世上之事若都如雨儿想象得一般简单就好了。”何风摇了摇头,“枯尘和尚虽性情玩世不恭,却对佛法禅理与武功心法有不俗的造诣,几十武僧被他一只手打得屁滚尿流,数十禅师也被他巧舌如簧辩得哑口无言,他成了远近闻名的高僧,住持自然舍不得撵他走。”
“哇,枯尘和尚原来如此厉害,怪不得当年能以一己之力,铺出一条那么宽的青石山路来。”
“但是日久天长,自然会惹出祸端来。”何风叹了口气,“有一日枯尘和尚喝多了酒,竟跑到大雄宝殿对着佛祖撒尿,此事让全寺众僧气急败坏,住持更是勃然大怒。但是举寺上下却没人能惹动他,于是长老们商议,让枯尘和尚出寺云游,这比逐出寺门要好听得多。”
“这倒挺适合那枯尘和尚,逍遥自在。”雨芽眯着眼笑起来,“那他后来却如何成了道士呢?”
“为师今日讲的便是这,枯尘和尚喜欢上了一个他并不该喜欢的人。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子,但那个女子和他的一位亲人长的很像。正因为很像,所以他觉得不应该去喜欢她,但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于是他只好默默的关注着那个女子。”何风认真地盯着雨芽,“直到有一天,他杀了那个女子身边最重要的人,虽然他觉得那个人该杀。可是当他杀了之后,却感到无比的绝望,他觉得一切已无可能。”
“为什么一定要杀那个人啊?”雨芽张大了嘴巴,十分不解。
“枯尘道长说年纪大了,很多事情自己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有些事情发生过,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发生了。”何风顿了顿,“所以枯尘想,下次如果喜欢,就该去放肆喜欢,不要去克制和顾忌,不要等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
“我也觉得是这样才好。”雨芽点了点头。
“后来他喜欢上了第二个女子。”何风脸色阴沉了下来。
雨芽听到这儿,不免瞪大了眼睛,对这和尚的风流往事很感兴趣。
“第二个女子原本是一个十分有名的歌女,一日枯尘和尚慕名前来听曲儿,谁知仅仅一面之缘,便爱上了这位才貌双全的少女。少女见有高僧每日光顾,也心生好奇,经常前去问禅。一来二去,歌女开始钦佩和尚的智慧,便与和尚成为好友,交往甚密。”
“和尚还能这样当啊?”雨芽惊讶不已,“不过,他又怎么成了道士的呢?”
“和尚当然不能如此,枯尘和尚虽然自己尚不知觉,这一切在外人眼中可就变了模样。枯尘和尚劣迹斑斑,市井上早已名声败坏,于是歌女作为好友,亦开始被人诟病。歌女虽自问无愧于心,却忍受不了外人的种种评说,一怒之下,便跑去山上道观做了道姑。”
“哦,雨儿知道了,枯尘和尚对心上人耿耿于怀,也就变成了枯尘道长。”
“正是如此,枯尘和尚听说此事后,当天就闯入道观吵嚷着要当道士。和尚跑来做道士,道士们当然不同意,但是枯尘和尚的武功却让他们不得不同意,于是道观就将枯尘和尚收留下来。”何风讲到这儿,清了清嗓子,“自此以后,道士们便整日背着枯尘和尚与歌女指手画脚,虽不敢当面明说,背地里却传的越来越离谱。枯尘他不知道,自己虽爱着歌女,却无形中对她造成了无数伤害。”
“这个枯尘和尚也真是,当不好和尚,连道士也当不好。”雨芽翻了个白眼,“但是那些道士也不是东西,别人的事凭什么胡乱评说?”
“雨儿有所不知,枯尘和尚的这个道士只是挂名的道士,就如同寺庙里的俗家弟子,然而歌女却是实实在在的出家弟子,他如此纠缠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后来呢?那个歌女怎么样了?”雨芽焦急地问着何风。
“结局当然不好。那天夜里枯尘和尚又在道观酗酒,醉酒之后竟稀里糊涂地跑去了歌女的厢房,然而尚未进门,就一头醉倒在房门前。歌女虽平时避之不及,却也对他并无厌恶。歌女见他狼狈不堪,遂将他扶进了房间休息一下,谁知这一幕却被路过的小道士看在眼里,第二天这件事便开始传的沸沸扬扬,而且越传越离谱。”
“可恶!这些道士怎么可以信口雌黄?”雨芽愤愤的说着。
“奈何人言可畏,这次就连枯尘和尚都再也听不下去,于是他一怒之下赶走了道观里所有的道士,还打伤了几个平日里最爱嚼舌头的。谁曾想...”何风叹了口气,“等枯尘和尚回到道观里,歌女已不堪人言,悬梁自缢了。”
雨芽听到歌女自缢,眼眶已微微泛红。
“枯尘和尚也太心急了,怎么连解释都不解释,这不是给人落下做贼心虚的话柄吗?”雨芽皱着眉,“要雨儿说,枯尘和尚既真心喜欢她,就该劝她还俗,若歌女不嫌弃,两人寻一处世外桃源,做一对神仙眷侣多好啊。”
何风听到雨芽曲解了自己要说的含义,眉毛几乎拧到一块,“其实枯尘和尚错在当初,既然已致歌女出家,就莫要再动什么心思才对。”
“雨儿不懂。”雨芽摇摇头。
“有何难懂?”何风仍不想点破。
“人的心意,怎么能做到说停就停?”雨芽盯着何风的眼睛,轻轻说道。
“但世事无常,有时人心不得不停。”何风语塞,不知如何反驳,沉默片刻后说道。何风见她理解偏颇,也不好再说下去,自放下酒杯推门离去。
雨芽见师傅扫兴离开,也埋下头难过起来。她其实明白师傅今日所言何意,但正如她自己所说,心意一旦动了,怎好停下来?虽然她对自己的这份情愫不清不楚,到底何谓喜欢,自己对师傅的这种感觉是否算作喜欢,她其实也不知如何深究。
房门推开,何风感觉到雨芽就站立在自己身后。不知站了多久,嫣龙山的寒风肆意在两人之间呼啸,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
“雨儿从小只与师傅在一起,不通世事,不知何谓俗世所说的‘喜欢’,但雨儿对师傅着实依恋,只希望永远如此陪着师傅,同师傅一起生活。倘若真是喜欢,雨儿...雨儿也停不下来...”雨芽的声音很轻,但字字句句如同重拳打在何风心头。
雨芽轻轻将脸颊靠在何风背上,努力去感受来自师傅的热度。
“那你只需记住,不可再如此依恋,你若停不下,我自离你而去。”何风的声音带着股股寒意,接着他移开雨芽,转身离去。
只剩雨芽一人立在千烟湖畔,泪水不知何时已结成霜花,远处的群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