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小爷早啊”阿川皮笑肉不笑的望着眼前三个同龄男孩问候道。
“别,川少爷这句爷咱哥三可受用不起”为首那名红衣少年笑嘻嘻的盯着阿川。这三人有两个都曾是和阿川一起在收容所待过的流浪小孩,如今为城内数一数二的隆兴武器坊打杂,两人在收容所内就经常合伙欺负来自外乡的阿川,用少爷称谓讽刺其出身低下又待在曾是高门大族的荆家,说来也怪,明明也是苦命人,却要难为比自己更不如者寻求满足。
城内所有兵器铺在荆氏鼎盛时都只能甘拜下风,毕竟不是谁都有荆家的巫术世家背景,为了争夺市场,各家器坊都力求在武器工艺和价格上寻求突破,以吸引买不起巫术武器的客户。
年轻的荆家二爷是个嘴损的主,经常出言挤兑买别的器坊和去别的器坊的客户,“这位客官看上去衣着考究的,怎么想到去那隆兴器坊看货,咱学武之人买把好兵器就是为了求个心安,有什么武器能强过只能在咱们家买得到的符咒武器?你今天在我们家订货可能会心疼,你去那隆兴拿货没准哪天就肉疼了。”
二少爷的谈价说辞也是曾经把隆兴坊主气的半死。过去的荆家确实过于有恃无恐,得罪人太多也忽视了关注铸铁本身。才会在巫术衰退之后被各家器坊靠着工艺和价格的优势纷纷赶超,而且墙倒众人推,荆家成了被众多同行打压和散播恶名的对象,荆家终于家道中落。
二少爷在官府当了大官,各家坊主得罪不起,底下人体察上意,欺负阿川一个没亲没故的小伙计还是肆无忌惮的。
红衣少年名叫朱福,平日里欺负阿川最起劲,眼下他看着阿川的背篓,又起了坏主意:“川少爷,你看我们这晃悠半天了,也没见着一样尖货,回去要给师傅修理,这可怎么办啊。”
身边的矮个男孩朱四也是来自收容所,顿时心领神会,阴阳怪气的应和着:“对啊,怎么办啊,川少爷你行行好救救咱们吧,要被打的屁股开花啊。”
另外一个有点呆的青衣男孩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也张着嘴喊怎么办啊,看起来颇为滑稽。
阿川一言不发,双拳紧握的看着三人演戏。
朱福一看阿川不说话,笑嘻嘻的掀起阿川的背篓:“还是川少爷眼光好,已经找着这么多好家伙了,要不咱三花钱买您的货吧,反正你这么精,再找着几样也不难。”
朱四跟着叫嚷:“要不咱三出点血,三文钱一件怎么样啊。”
朱福转身作势凶朱四:“你看你这抠的,三文钱就想要川少爷的上等货,川少爷您要生气,我朱福主持公道,五文一件拿下您看怎么样?”
阿川怒极反笑,这几件铁具都是他精心挑选至少十文钱一件拿下来的,如今朱福半价不到就想拿走,差出去的钱让他一个小伙计补?
阿川很清楚,朱福就是要逼他翻脸,往日大不了硬拼一顿挨几下拳脚也要保住给先生的铁具,但那位呆呆的青衣男孩是隆兴新招的伙计,智力似乎有点障碍,但下手没轻没重跑的又快,自从他被朱福拉入伙后阿川都是远远见了三人就跑,现在被堵在路上,一对三是万万敌不过,但难得先生兴致好,阿川无论如何也想保住给他打造新武器的材料。他紧咬嘴唇,直直站立着一动不动。
朱福看阿川油盐不进有点不耐烦:“川少爷啊,你看你家老板打了兵器也没人光顾,留一堆废铁在铺子里生锈何苦呢,还不如把材料送给我家师傅,才能实现价值不是么?”
阿川终于开口了:“谁说我家先生打的兵器是废铁?”少年一字一顿,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他很清楚荆放在这十五年内吸取荆氏以往的教训,在工艺上精益求精,已经达到了一流工匠造诣,徐都统成名的杀手锏就是先生的得意作品,徐云庆对其赞不绝口,引先生为生平知己,但荆氏的口碑名号已经衰败,先生也不精通生意之道,酒香耐不住巷深,阿川一直觉得很遗憾。
他不在乎朱福等人嘲笑自己,但听不得侮辱先生的手艺。
朱福一看阿川不是雷打不动反而兴致大增:“不是废铁怎么没生意上门啊,我家师傅说你家老板根本不像铁匠,整天抱着书都快升仙了,可惜啊,这尊大仙还得靠着国家的救济金才能过的如此潇洒。”
朱四在一旁添油加醋:“荆老板不但不做生意,岁数不小连婆娘都不找,整个就伴着个小少爷伙计,我看这事有点邪门啊,川少爷,我看你也不像干重活的人,当然你们店里也没活,那平时你都在干什么啊?”讲完二人笑作一团,青衣男孩也跟着傻笑。
阿川此刻脸上却没有流露丝毫情绪,他看准时机,三人笑的最欢时用力一挣朱福的手,拔腿便向器坊的方向跑去。
朱福马上反应过来,对青衣男孩大喊一声:“狗子,快追。”
叫狗子的青衣男孩愣了一瞬,见阿川已跑出几十米远,拔腿便以远超一般少年的步速向他奔去。
阿川跑不多时,便听见身后的呼呼风声,心中直骂这个狗子真他娘是个怪物。
他猛力蹬腿,吃奶的劲都要拿出来了,但狗子和他的距离仍然越来越近,阿川知道这样下去根本跑不到铺子,于是在城郊小路上疯狂绕路,狗子冲刺速度虽快,但变向的反应不如阿川迅速,阿川见此法有效便反复绕行,身后的三人也是少年心性发了狠了,一直穷追不舍。
不多时,阿川已经跑到周边景色都不熟悉了,只知道自己已经从城郊跑到远郊,身旁树木已经开始逐渐繁茂,再一会就可以方便甩掉他们了,阿川心中还在盘算计划,脚下却是忽然一软,整个人飞速下陷,似乎栽进无底洞里一般。
朱福三人转眼便追到阿川身前,看见阿川处境都捧腹大笑。
原来阿川大腿以下都陷入了一滩泥潭中不能动弹,身上满是黑色賍泥。
“我的小少爷,你的样子可真有趣。狗子你去找根树枝”朱福笑的合不拢嘴。
阿川心里直骂娘,这是什么鬼事,森林里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泥潭,最邪门的是踏进去之前看上去还是一片平地。这泥潭粘性十足,阿川不敢有丝毫动弹,只怕越陷越深。
身后的背篓被朱福勾走,三人又是一阵哄笑,准备转头就走。
“慢着”阿川叫住三人,他的声音很低,害怕说话产生震动也会加深陷入“把我拉上来,不然我必死无疑,你们就是杀人凶手。”
朱福再顽劣不堪也是少年,听见杀人凶手忍不住心里一哆嗦。
“狗子,你去把这小子拉上来”朱福阴着脸命令道。
狗子也实在,拿起树枝就递向阿川,阿川紧紧握住,心里一松手上确是立刻使劲,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泥潭似乎有一股吸力,阿川吃奶的劲都快使出来了,身躯却几乎纹丝不动。他和狗子都憋的脸色涨红。
朱福一看不对劲,和朱四也上来搭把手,四个男孩一同使劲,阿川的下半身却像被泥巴吞了一样拔不出来。四个人一起咬牙,终于……树枝断了。
朱福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握着半截树枝一块傻眼。
朱四终于反应过来了:“哥,这事有点邪门啊,这地方怎么会有泥潭,搞不好是有脏东西要收了阿川吧”
朱福一听也有点害怕:“确实邪,要不咱们走吧,那个阿川,我们已经尽力了,天要收你怪不得别人。”
阿川一下急了,这鬼地方动弹不得,就剩他一个吓也得吓死:“都不准走,街上见着你们追我的人多了,先生一报官你们都得坐牢。”
朱福一听抬起的脚跟又犯难了,站在原地和阿川大眼瞪小眼一块犯难,嘴里气急败坏的嘟囔:“我真倒霉催了,又不是我逼你跳进来的,你不跑不行么?”
阿川气极反笑:“这话你跟按察使说去吧,我家二爷就在官府,他能放过你们?”
正当四个人僵持在原地时,不知多远处一声尖锐的野兽呼啸穿破了密林,惊起一片飞鸟。
朱福心里害怕,对二人使个眼色就准备开溜:“你家二爷可不会帮着三爷,何况是为你一个小伙计。”临走前甩下一句安慰自己的场面话。
“你在说胡话?人命关天的事,二爷不帮着自己亲兄弟?”阿川着急大喊,他已发现不管动还是不动,自己拔不出来也不继续下陷。
朱福阴着脸回到:“你家二爷是个狗官,连亲兄弟都不认,十几年没回过一次器坊,要不我们怎么敢一直玩你?”
阿川心里一沉,也知道朱福不是空穴来风,自他进了荆氏器坊,只听闻二爷的名,从没见过其人。
听说荆氏三兄弟,老大荆久从小醉心巫术和武术,想要闯荡江湖,老二荆岳是个人精,天生做生意的料,从前坊里都默认器坊肯定是要由老二继承,谁想老荆中年得子又有了天赋惊人的老三,于是坊间开始有传言老二吃老三的醋,两兄弟关系极差。
荆家衰败之后,老二只回过父亲所在的老家,从没踏入过器坊一步。这一流言也在人们心中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在阿川心里,这事没被先生或者二爷亲口证实过就永远是流言。
他心中一直记得从家乡和他一起逃亡到鹫岭的妹妹,相依为命的两人恨不得把收容所里领到的任何一口食物都分一半给对方,但身体虚弱的妹妹还是在所里患伤寒而死。
想到过去的阿川忍不住眼泪滴下:“你懂什么,你又没有过亲兄弟,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二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朱福也是铁了心肠,阴阴的丢下一句:“你倒是有个亲妹妹啊,最后还不是死了,也没见你寻死寻活,天大地大自己小命最大。”
说罢他转头就打算离开。
但这一转头可非同小可,朱福看见了身后也有一张脸,就这么直直的盯着自己,离得太近以至于朱福能数清对方眼帘下的睫毛。
“鬼啊——”朱福一声鬼叫瘫倒在地,朱四也吓的连连后退,只有最楞的狗子直直盯着脸的主人。
阿川在泥潭里毛骨悚然,他一直能看见朱福身后,可这人几乎是瞬间出现,再加上气氛本就诡异,书中的精怪之说不断在他的脑海中跳动。
这张脸毫无疑问是个女人,年纪很轻,应该只比阿川大一些,体型匀称适中,穿着淡黄色长袍,柔顺的黑亮短发刚刚及肩,这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有女性魅力的女人,但她的脸部却让阿川感到很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和别扭。
狗子还在傻盯着这女人,看见其余三人怕成这样,挠挠脑袋说道:“这是女人,不是鬼啊。”
“笨蛋”朱四忍不住骂道“你没注意到她的脸是僵的么?画皮女鬼啊。”
阿川一听吓的肝胆俱裂,终于明白女人的脸诡异在哪了,仔细一看这张脸就像死人一样惨白,没有表情,也没有起伏,这不是鬼是什么?
看来今天是真要交代在这了,不知道在下面能不能见到妹妹,阿川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额,看来连小孩子都骗不过啊”女鬼这时开口了,声音意料之内的很悦耳。在阿川耳中却胜似地狱丧钟。
骗小孩子?恶鬼都喜欢戏耍活人么?
“鬼大人,鬼奶奶,求求您放过我,我回去一定天天给您烧纸钱,您要真想吃人就吃泥巴里那小子吧”
此时的朱福也是病急乱投医,跪在地上开始如捣蒜一般磕起了响头。
女鬼噗嗤一笑,但笑的还是很僵硬勉强。
“但是我讨厌你,你给我烧什么都不会开心。”
朱福闻听此言吓的话都不会说了,只是磕头的频率更高了。
女鬼继续惊世骇俗的说着话:“泥巴里的小子我还挺喜欢的,害的我忍不住出来救他一把。”
阿川此时的表情无比精彩。
被女鬼喜欢?这叫什么事。
女鬼来救我?姑奶奶你还不如个痛快。
此时一阵怪风带着腥味从乱林中卷出,蓬勃的气流带起落叶沙尘无数。
几个小孩下意识用手挡住面部,待能见物时几人惊异的发现面前多了一头庞然大物。
四肢着地满身毛发,外形像山猫但是个头大的多,脖颈上毛发格外多且粗长,乱蓬蓬的在脑袋围成了一圈。随意摇摆的尾巴末端挂着一枚硕大的钩型尖刺。小山般的脊背上还坐着一个整个人被斗篷长袍包裹的神秘人。
自从进入这个林子后,变故一桩接着一桩,阿川此时都有些恍惚,这才回想起刚才的猛兽尖啸声,可那一声好似从天边传来,几句话功夫这怪物已到眼前,这是何等的速度。
一旁的朱福已经瘫在地上如同烂泥,嘴里遑遑然念到:“妖怪,都是妖怪。”
女鬼淡然说道:“这大猫唤作蝎狮,南明特产的猛兽。你们几个最好躲远点。”
巨兽背上的人掀开斗篷,露出一张典型南边人种的狭长黝黑脸庞,这是个中年男人,眼窝深陷,头发微卷,他张开厚实的嘴唇迸出沙哑的声音:“躲到哪去?你们今天全要死。”
此刻在泥沼中动弹不得的阿川眼睛都瞪直了,这张脸他六年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