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门环叩响声搅醒了阿川的思绪,少年抬头看向来人,望见了一个和先生一样壮硕的身影,那人身披轻甲,器宇轩昂,笑容满面,提着一壶酒,几大步间已走到工作台前。是先生的老友,鹫岭军的徐云庆都统,阿川赶忙问声好接过酒壶。荆放也停下手中的活邀友人入内室座下。
“找我不会只是喝酒吧。”荆放在粗豪的将领面前气质和幕僚文士无二。
“有事不也得喝完酒之后再说么。”徐云庆咧嘴笑到。
“边防军务最近如何?”荆放干脆的倒满了一杯。
“你还是如此关心国事。”徐云庆感慨道。
荆放淡然道:“荆某虽是一介闲人,但不敢不心系大越苍生。”
徐云庆盯着荆放苦笑道:“东极那边闹白灾,老徐的闲散日子就要到头啦。”
荆放闻言面上露出忧虑之色,大陆五国中有三国和西越接壤,除了同样生活富足的大陆宗主中央神昼之外,东极和南明都时常进犯边境,鹫岭作为边疆重镇,当地士官守土责任重大。
“国运艰辛,四方寇犯,每一个军中子弟都是国家栋梁,荆某敬徐将军一杯。”
徐云庆很干脆的一饮而尽,砸着嘴细细品味着烈酒在唇齿间流动的甘冽:“你大哥昨天可是从南边拉练回来了”
“哦,家兄此行可是顺利?”荆放面露关切,荆家老大荆永十四年前参军,从一个后勤管事爬到了掌管几千人的牙将,两个从小关系要好。
“顺倒是顺利,眼下已经入秋,南明人怕冷出不了什么乱子,只是他此次带回一桩机密之事,老哥觉得务必要告之兄弟。”平素大大咧咧的徐云庆神情忽然认真起来。
“此处可是说话的地方?”
荆放看徐云庆神色知道利害,默念几声五指聚掌向空中一挥划出一道疾风声,徐云庆知道荆放用了一个防窃听的巫术,干脆的说道:“你哥这次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高级巫师,你哥怀疑他是这几年破的境。”
饶是荆放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心中狂震,民间巫师?自从陆家没了之后,有点本事的巫师早就被军方或者各大家族招揽了,各大巫术名门重金培养也只能训练出半吊子的货色,因为巫师从入门到达到正式标准的通玄境是要经历一个短则三年,长则终其一生的破境过程,在这个过程决定了巫师以后一生的发展方向,巫师需要在各般门类间就自己适合的方向进行取舍,所以被称为抉择阶段。抉择完成后的破境需要借助本国灵源与天地元气产生天人感应。西越的灵源所在地地之眼在陆家封地本部三山口,由陆家世代家主以神力加持,陆家灭族后地之眼进入长眠,不但所有西越通玄巫师法力获取受限,那些处在抉择阶段的巫师更是全部卡在了出师阶段,其中也包括荆放和荆家二哥荆久。
如此情势下居然还会有在外闲云野鹤的年轻高级巫师,荆永也是出师十几年的老巫师了,他的判断错不了,想到这件事背后蕴藏的可能性,荆放不禁呼吸加快。
虽然天性较常人来的豁达,但荆放毕竟是个年轻人,十五岁父亲退休回老家养老后便在器坊里做了一个闲人,路是他自己选的,大哥志在四方,二哥耐不住寂寞,自己对铸器最为热爱天赋最高,接任器坊对自己来说最不残忍。
但他还是低估了岁月在无趣生活中流逝的缓慢程度,荆放今年二十三岁,别人在这个年纪事业已经步入了正轨,拥有了自己的人脉和交游圈,而荆放只有大哥和徐云庆寥寥几个知己,还有一名助手相伴。这个世界很现实,就算你是曾经背负天才之名,现在你的身份对我没有用处,我为什么要结交你?
过早展露天赋的荆放又没有正常孩子的童年,从小便与典籍和工具为伍,这样的成长过程造就了别人眼中性情古怪不善交流的荆放。他习惯把所有心事都埋在心中,怜悯和幸灾乐祸都不会让他感到宽慰。
人从不害怕一无所有,害怕的是拥有后又失去,昔日器坊的鼎盛和原本光明的巫师前程是荆放的两块心病,而他们拥有共同一个解决方法。
徐云庆明白荆放的热切没有卖关子,他继续说道:“那个人不过三十余岁,你哥说巫力非常强,远在他之上,但是说话不清不楚,半天问不明白来历,反正五处的人说能确定是西越人氏,架子又大,现在在三处供着像皇帝一样,邹老大说指着他对付东极人。”
荆放认真的思索徐云庆话中的所有信息,不多时开口说道:“多谢徐兄前来告知此事,小弟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不知能否劳烦徐兄帮我向愚兄传达几个问题。”
徐云庆叹口气:“兄弟,我得和你说清楚,为何说此事涉及机密呢,邹老大这次想干一笔大的,干疼东极崽子,所以这个消息严禁外传,打算到时候打个出其不意,那个巫师现在被三处当宝贝藏着,所以这事要干成比较难,我和你哥商量时他都不主张把这事告诉你,说想过了这场仗,但我寻思打仗的事变数那么多,没准那老小子被东极人剁了,没准打完后就调到上面给人研究去了,你哥那应该是为了避嫌,我觉得甭管有没有办法,得让你知道有这回事”
荆放听得这番话不由得心生暖意,知己挚交莫过于此,他抱拳向徐云庆致意:“徐兄放心,此事小弟会抓住机会,尽力而为,但心中会牢记不拖累徐兄。”
徐云庆伸手托住荆放手臂:“兄弟做事老哥是放心的,荆家三兄弟,旁人只知道老大武功高强,老二聪明绝顶,却鲜有人明白老三才是最能耐的,就你给我做的杀手锏便不知道救过我多少回,老哥看你天天坐在铺子里不能一展胸中抱负也怪难受的,这事你放手去试,老子打了十年仗邹老大能把我剐了还是咋地,他满脑子只想着向东面南面的人报仇。但我心里明白,一场仗改变不了根本,只有重新寻回巫术力量,让你这样的苗子都能为国效力,咱们大越才能不让敌国欺侮。”
徐云庆讲到动情处声音越来越大,荆放不得不加大寂静术强度以防万一,他心中也是黯然,明白徐云庆心中苦衷,陆家的灭亡使得西越国内巫术力量元气大伤,国家坐拥财富地利却无力抵御外来入侵,中央在军费上的支出年年增长,对外作战却屡战屡败,因此军方在民间也累积了不少积怨之声,难道怪将士作战不力?一腔血涌如何与敌国的巫术军队混合力量抗争,军人们心中都憋着不少恶气。就像此事的安排荆放也不忍去怪责鹫岭军事主官邹海峰,老将军四个儿子在抵御外犯战争中殉国了三个,剩下一个独苗被岳王特旨召回京中任文职,他很能理解老将军希望带给东极人惊喜的迫切心情。只是正如徐云庆所说,打一场久违的胜仗是一时之计,解决国内的巫师后继无人的局面才能长治久安,那个神秘的民间巫师身上可能就有破局的钥匙,此乃万世之国策,非为我荆放一人,巫器坊坊主心中默念道。
徐云庆离开时已是傍晚,老兵也喝的有几分微醺,阿川给他雇了一架马车送回府上,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躺在床上的阿川隐隐感觉先生在送走徐都统后整个人状态有略微变化,不再像以往那般从容不迫,似乎藏有心事,做事情手脚也麻利了许多,晚上让阿川掌烛去库房中把以往所铸武器都查看了一番。先生似乎身上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紧迫感。
阿川觉得这是好事,以往的先生确实不大像一个年轻人。
次日天刚蒙蒙亮阿川便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便练了一套先生书上看来的健体功法,一看天色微明,便回房间拿出菜篮和背篓,踏着微熹的晨光却朝城南走去。
这是他每日清晨的日常,先去菜市场买好二人食量的米粮,然后再去郊边的二手杂货市场逛逛看能不能拣到先生中意的铁器材料。
不多时,拎着满满菜篮的阿川已经漫步在简易大棚搭成的二手市场内,这里经常能用低廉的价格买到成色尚可的闲置铁器,各大铁匠器坊都会派门下弟子来这淘货,材质特别好直接可以用作铸器的被称为尖货,今天阿川运气不错,背篓内已躺着几件尖货,阿川的心情也随之欢快。先生现在焕发了活力,打铁的兴致肯定也会随之提高,多准备些材料肯定是没有错的。
“哟,阿川少爷,今儿又这么早啊。”
阿川听着这声招呼不由得头皮发麻,当时就想撒腿跑路,这声音他很熟悉。
但为时已晚,三个和阿川差不多年纪,伙计打扮的少年已经将他围住,为首的红色少年挂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川心中暗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大清早就撞上灾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