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清幽的月光,荆放看见了土丘之下的景象,阿川和那名神昼女子安然无恙的站在一旁,一位看不清正脸的白衣剑士正在与他们身边与好几个人打斗,不远处是浑身是血的宋延年。
荆放心头一惊,土丘不过几十米,这个角度宋延年肯定已经看见自己被人夹持从天而降,但诡异的是他很快发现场间所有人都对他的到来熟视无睹。
交战的人依然在血拼,其他人都在看着他们打斗,荆放隐隐明白估计又是这只猫头鹰搞出的把戏。
此时的孙延轻轻拭去剑上的血滴,宋延年的六名手下已经全部身上带伤瘫倒在地。
这六人虽都被打倒但没有一人伤在要害处,此刻都挣扎的想爬起来。
宋延年已从疼痛中回复了理智,他冷冷盯着孙延说道:“夜流妖人果然还以折磨对手为乐。”
孙延摇头一笑道:“第一我不是夜流人,第二我不杀你们是因为我背负了杀戒。”
宋延年冷笑道:“老夫当年没少吃过夜流不外传的隐匿术苦头,你以为我会看错?”
孙延一脸无可奈何:“信不信随你,现在胜负已分,用你们所以人安然离开换一个保守秘密既往不咎的承诺如何?“
宋延年轻蔑的说道:“你要我以更卑微的姿态活下去么?”
孙延平静的望向他道:“如此局面下我还给你选择的权利已经很不错了。”
宋延年肆无忌惮的露出满面怒容,任凭下巴伤疤处的疼痛越来越深,他此时心里却觉得无比快活。
老人高声向女孩喊道:“如今我快死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陆家第四十二代家主!”
女孩粉面含霜,张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手掌,一道耀眼金光刺破了夜幕,一枚不断散步光芒的透明晶体缓缓悬浮在空中。
娇俏冰冷的声音随夜风传来:“在下陆宁,尚未正式接任家主,宋世伯死在我手里可以瞑目了么?“
宋延年高声大笑,笑的比过去十五年都要开心,在一旁窥伺的荆放却连眼珠都几乎瞪了出来。
那个借宿在自己家的女孩是陆家家主?如果不是被夜枭下术堵住了嘴巴,他肯定要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这十五年来的越国,虽然也有荆久这样思维奇葩的想所有国士家族都死光的狂人,但大部分国人,上至一国之君,下至贩夫走卒,共同的心声都是希望上天能再赐下一个陆家。陆家做了越国的保护神太久太久,江山有过更迭,坐着那把椅子上的姓氏有过不止一次改变,但陆家永恒不变,所有贵族和巫师体系围绕陆家而建立运转。历代家主在国家危难之际总是能出来力挽狂澜。想荆放这样一生因为陆家覆灭产生重大偏差的人更是如果陆王爷复活,便想抱着其大腿大哭三声你老人家怎么这么狠心把我们抛下。
这个家族就是有着如此之大的魔力,因为他们是神器翻山盾的持有家族,他们的祖先陆坤是天神的宠儿。
虽然一时半会难以完全接受这个冲击性事实,但是荆放明白女孩就是陆家家主,她手中的晶体气息如此强大而亲切,毫无疑问就是传说中的大地之魂,当时附在翻山盾上降落人间,才有了今日的土系巫术。而女孩称呼宋延年为世伯,也是缘于国士家族的老规矩,六大家族的人彼此公开会面时,一律以和第一代家主的辈分差距为标准相互称呼,六位初代家主分别是天昼赵乾,夜流陈邪,东极姬巽,南明宋离,西越陆坤,北海苏坎。所有国士家族的后人都要牢记自己和第一代家主的辈分差距,同时这个这个排行也会作为身份的一部分记载进他们的人物志中方便查询,比方说赵乾的第十代重孙是一个小儿,陆坤的第十一代重孙是一个老翁,二者见面时老翁也必须管小儿叫世叔。这个离奇而森严的规矩在荆放看来也是六大最古老家族深厚历史和初代家主地位的一种体现。
而随着各国之间矛盾斗争的加剧,当初在上古妖兽灾难中携手开辟家园的六大家族后人再会时,也不再都是一团和气。
小姑娘陆宁此时就决意要杀死宋延年,和不想面对南明报复,想息事宁人的孙延不同,杀死伍存昭后详细调查过此人背景的陆宁十分清楚宋延年的履历,她明白宋延年作为一个极其暴躁自负的人,在被陈叔夜一刀结束了军旅生涯,从此整天都要挂着笑脸,在南明国内饱受异样眼光看待了十五年之后会压抑多少仇恨。这个老人不可能被孙延饶过性命之后就答应既往不咎,他巴不得用击杀陆家家主这样的奇功来洗刷自己往日的耻辱。
果然,宋延年疯狂的仰天大笑:“老夫蒙受奇耻大辱苟且偷生十五年,如今从人世中解脱还能拉一个陆家家主和一个夜流余孽垫背,快哉快哉。”
他的身体不断喷涌出暴烈的火系巫力,浑身衣物都燃烧起来,他的弟子们见状疯狂的四散逃跑,他们知道宗主要用引爆自己的身体释放出最强的火系巫术与敌人同归于尽。
孙延出场到现在神色终于露出了一丝紧张,他知道宋延年这种级别强者自爆的波及范围自己跑也跑不掉,索性往陆宁背后一战,道:“靠你咯,大地之魂还剩多少能量。”
陆宁嫣然一笑道:“一个月内连续使用了两次,生死看天呗。”
孙延沮丧的以手抚额道:“我还真是站错了队,在史书上连个保护家主殉职的名号都捞不到。”
陆宁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微笑,手中的大地之魂光芒越来越盛。
“谁来与我同去?”火光中的宋延年肆意大笑。
此时一旁看戏的荆放也面色煞白,而他身旁的红发青年则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肩上的夜枭开口说道:“这老头存心自爆我也上去也很难阻止,只好赌一把了。“
荆放呆呆的看着这怪异的一人一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随着红发青年话音刚落,高举的长刀爆发出异常强横的气息,威势之强甚至压过了自爆在即的宋延年和手持大地之魂的陆宁,这座小丘立马吸引这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陆宁和孙延此时才注意到小丘上的人,见到红发青年他们的眼中都露出喜悦的光芒,而死意已决此刻心中一片坦然的宋延年则死死的盯着红发青年手中的刀。
夜枭尖利的嗓音忽然生出几分庄重和肃穆,当然听来显得更加可笑,它高呼道:“戒律之灵,我以幽魂刀主人的名义命你听我号令!”
宋延年感觉到下巴上的伤疤蠢蠢欲动,好像有生灵在皮肤之下躁动一般难受,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决意不等巫力提升到最高点便提前自爆。
红发青年皱紧眉头神色紧张,夜枭继续喊道:“我命你剥夺宿主生命!”
宋延年的下巴猛然撕裂,绽开了一个大口子,但不见一滴血液,只有一只纯黑狰狞的手爪从中伸出,无情的掐住了宋延年苍老的脖颈,老人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骤然消失,身躯也摇摇欲坠。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无数个画面在老人的脑海中盘旋,前半生的血雨腥风,在战场上遭遇陈叔夜时的战意勃发,因为那道疤开始被别人戏谑打趣时的怒发冲冠。他和陆宁说自己这十五年来在奇耻大辱中苟且偷生,其实仔细想想自己在这十五年之中还是领略到了不少前半生没见过的风景。
他为了平心养气学会了茶道和钓鱼,并一度沉迷其中。
他为了排解寂寞成立了一个门派,在传道授业中获得了不少乐趣,为了在弟子眼中的形象,此前只认拳头的他开始习惯看书并从中增长学问。
他的第一个儿子出生的时候,他在外面杀人,回到家中时已经一岁的儿子怎么都不肯让这个浑身煞气的陌生叔叔抱。晚年却见证了每一个孙子孙女的成长并深受孩子们喜爱,除了他那从来都蓄满了胡须的下巴。
隐退的日子其实也有不一样的精彩,只是他始终忘不了耻辱和仇恨。
他始终期待一个可以让自己百年之后在终身评价上翻身的机会,他不希望后世的人提起宋延年便首先想起这人被陈叔夜在脸上划了一刀。
虽然迫于压力退出朝堂,但他和他的弟子却始终活跃在每一次对外战争之中,这次为了揪出杀死伍存昭的神秘强者更是不惜亲自赶到西越,所以,他的生命就此结束,死于两位国士继承人之手,这个谢幕也算壮丽了。
但是杀死他的终究还是那个困扰了他后半生的陈叔夜留下的巫力,老人双眼中的生机神采逐渐完全涣散。陈叔夜啊陈叔夜,还真是阴魂不散,如果当初我没遇着你,这一生将会如何呢?
老人最后想到的是家中院子里的菊花出门前开了,如果这趟能回去应该就可以泡茶了。
老三的闺女终于学会开口叫爷爷了,可惜自己再也听不到了。